我正对着初二暑假作业发愁,头也不抬:“妈,不可能啦。规定就是规定。”
那双高跟鞋我再也没穿过,但它一直放在我的衣柜里,提醒着我:真正的高度,从不在于物理的尺度,而在于心灵的维度。
初三临近,中考的压力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我知道,以我的成绩,尤其是数学,根本毫无希望。一种巨大的、令人绝望的预感和疲惫感攫住了我。
然而,精神上的胜利并未能阻挡身体的垮塌。就在中考前最关键的那个学期,一场突如其来的肺炎击倒了我。高烧、咳嗽、胸口剧痛…我被妈妈和奶奶搀扶着送进了医院。
急诊室里灯光惨白,充斥着消毒水冰冷刺鼻的味道。医生拿着听诊器在我胸前听了片刻,又看了看X光片,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肺炎,挺重的。肺部有明显感染阴影,必须立刻住院治疗。怎么来了这么晚才看病?”医生语气不容置疑,唰唰地开着住院单。母亲爱景的脸瞬间失了血色,嘴唇哆嗦着,声音细若游丝:“大夫…住…住院得…得多少钱?”
“先交五百块押金吧,多退少补。”医生头也没抬。
五百块!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母亲心上。她踉跄了一下,扶住了冰冷的墙壁。我看到她眼里闪过巨大的恐慌和难堪。父亲赌博后,家里早已一贫如洗,别说五百块,就是五十块拿出来都极其困难。
“妈…”我虚弱地喊了一声,心里充满了负罪感和绝望。心想如果我死了,妈妈就不会这样操劳了。
母亲猛地回过神,用力攥了攥我的手,她的手心冰凉全是汗。“碧华,别怕,没事,妈有办法。”她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医生说:“大夫,您先开药,我们…我们这就去筹钱。”这是我特别心疼妈妈,如果我能离开这个世界彻底死掉就好了。也不会给妈妈带来这么多的不容易!
她让奶奶先照看我,自己匆匆跑出了医院。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知道她回来时,眼眶红肿得厉害,头发也有些凌乱,但手里紧紧攥着一沓厚厚的、皱巴巴的钞票,有零有整。她几乎是扑到缴费窗口,颤抖着把那些还带着不同人体温的钱递了进去。
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闻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看着药液一滴一滴缓慢地输入静脉,我竟然感到一种奇怪的、病态般的解脱。窗外是同学们奋力拼搏、备战中考的春天,而我却在病房里,与自己的身体抗争。
后来我才知道,她几乎是跑遍了所有能开口的亲戚和邻居家,放下了所有的尊严和脸面,才勉强凑够了这救命的五百块。那一刻,我躺在病床上,看着输液管里一滴一滴落下的药液,心里没有病痛的折磨,只有一种啃噬心肺的酸楚和无力。我的这场病,几乎掏空了母亲最后的一丝气力。
这场病,让我名正言顺地、彻底地错过了中考。当我虚弱地走出医院大门,呼吸到第一口外面的空气时,我知道,我的学生时代,以一种如此仓促而又近乎荒诞的方式,提前画上了句点。
没有撕心裂肺的痛哭,也没有不甘的挣扎。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和一种深深的、无法言说的疲惫。像一场漫长而疲惫的跋涉,终于因为体力不支而倒在了终点线前,反而不用再去思考终点之后的方向。
母亲没有过多地责备我,她只是更加沉默,眼神里的忧虑更深了一层。父亲对此漠不关心,他的世界早已被牌桌占据。奶奶叹了口气,念叨着:“命啊,这都是命…”
就这样,我放弃了学业,不再高考。人生的道路,在此急转直下,拐上了一条谁也无法预料、布满荆棘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的岔路。前方是茫茫的未知,而身后,那个本该充满朗朗读书声和绘画梦想的青春,已轰然关闭了大门。只有那张被仔细收藏的绘画一等奖证书,默默诉说着一段曾经可能存在的、另一种人生的微弱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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