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顶层会客室的空气像一锅熬糊了的粥，浓稠、焦苦，压得人喘不过气——烟味混着冷掉的茶香，在鼻腔里凝成一层灰膜。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陈年的旧报纸，干涩而滞重。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层层叠叠，像一座微型坟场。
指尖轻触便簌簌剥落，留下刺鼻的焦油气味，黏在皮肤上久久不散，仿佛命运的指纹已经提前烙下。
王振华坐在红木桌后，额角渗出的汗珠滑过太阳穴，在鬓边凝成一颗将坠未坠的水珠；他能清晰感受到那滴汗沿着皮肤缓缓蠕动的微痒，如同某种无形之物正顺着神经末梢爬进颅骨深处。
“啪！”
手机被狠狠砸向桌面，震得茶杯一跳，水面裂开细密波纹，映着吊灯的光点支离破碎，碎影在他瞳孔中跳动，像某种倒计时正在启动。
屏幕上是市文化局发来的暂缓函，措辞客气得刺眼：“经专家论证……建议进一步调研……”白纸黑字裹着蜜糖的刀锋，割得他眼球生疼。
“赵总……”他的声音像是从烧红的铁管里挤出来的，沙哑、滚烫，喉间泛起金属灼烧后的腥气，“这小子邪门！一个卖古董的，怎么懂这么多政策？还煽动专家站台？他这是要拿我们祭旗啊！”
对面，赵子轩慢条斯理地吹着茶。
银灰色钛金属袖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某种精密仪器的部件，每一次细微转动都折射出计算般的精准。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用拇指轻轻摩挲杯沿，动作轻柔得近乎病态——仿佛那瓷胎是他思维运转的节拍器。
三下。
指尖叩击桌面，不疾不徐，如同节拍器切割时间。
那节奏竟与空调低鸣共振，在寂静中形成一种催眠般的压迫感，像有根针悬在脑后，迟迟不下落。
“王局。”他开口，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可镜片后的眼神却如冰层下的暗流，“你有没有想过，林深为什么能赢这一局？”
王振华愣住，掌心黏腻的汗浸湿了裤缝布料，布料紧贴大腿，带来一阵阵令人作呕的湿冷。
“不是因为他有道理。”赵子轩抿了一口茶，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也模糊了那双藏匿情绪的眼睛，“是因为他让人相信他有道理。”
他放下杯子，瓷底与桌面轻碰，一声脆响，在寂静中荡出涟漪，余音钻入耳道深处，久久不散。
“公众不需要真相，他们需要情绪。”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像一把手术刀缓缓推进皮肉，带着冰冷而精准的切入感，“现在林深是英雄，你是反派。那我们就换剧本。”
“我们不反驳他讲的道理。”他顿了顿，嘴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唇角牵动时露出一丝近乎残忍的弧度，“我们只问一个问题——他凭什么讲这个道理？”
王振华瞳孔一缩，颈侧血管突突跳动。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知识比专家还深？”赵子轩的声音像毒蛇吐信，缓慢而致命，“他保护老街，真是为了文化传承？还是说……他在等房价飞涨？”
打了个响指。
清脆利落，仿佛拨动命运的琴弦。
那声脆响在密闭空间里反弹，震得王振华心头一颤，连心脏收缩都慢了半拍。
“查‘淮古斋’的资金流，查他名下有没有其他房产。没有？那就‘发现’有。”他拿起手机，指纹解锁时蓝光一闪，映出他冷峻的侧脸，颧骨如刀削，眼神沉静得不像活人，“找三家媒体，包装成独立调查。标题我已经想好了——《福兴街守护神背后的资本棋局》。”
他拨通电话，语调冷静得像在订一份外卖：“老李，帮我推一篇稿子。风格要客观，用数据说话。但结尾留个钩子：‘一个年轻人的能量来源，值得深思。’”
挂断电话，他重新靠回沙发，皮革发出轻微摩擦声，像毒蛇游过枯叶。
“明天早上八点，全网热搜见分晓。”
王振华听得脊背发凉，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衬衫领口，黏腻如虫爬。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在用拳头打架的时候，赵子轩已经学会了用刀割喉。
“高……实在是高。”他喃喃道，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指尖不受控地微微抽搐。
赵子轩没回应。
他只是望着窗外，霓虹切割夜空，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血红与幽紫的光线投进来，在他脸上划出明暗交错的沟壑——一边是光，一边是影，像人格分裂的具象化。
与此同时，福兴街正沸腾着。
“暂缓拆迁！”这句话像野火燎原，点燃了整条老街。
青石板路上脚步纷沓，鞋底与湿滑石面摩擦发出“嚓嚓”声，混杂着笑声、叫喊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交织成一片，连屋檐滴落的雨水都在应和这狂欢的节拍。
孩子们拍打着铁门，金属嗡鸣久久不散，指尖被震得发麻；老人拄着拐杖站在巷口，皱纹里盛满笑意，眼角湿润泛着路灯昏黄的光。
“淮古斋”门口堆满了礼物：苹果红得发亮，沾着清晨露水，指尖一碰便留下清凉水痕；橘子香气扑鼻，剥开时汁液四溅，酸甜气息瞬间弥漫空气；点心盒还冒着热气，糯米糍粑软糯粘牙，咬一口牵出长长的丝，舌尖残留着芝麻与红糖的温润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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