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福兴街外围的旧货市场已泛起人声。
林深踏着青石板路,布鞋轻碾晨露,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摊位间蒙尘的古董。
小周背着帆布包紧跟其后,包角露出半卷《古陶瓷鉴定图谱》,书页边缘已卷起,显然被翻过不知多少遍。
摊主们搭起油布遮阳,呵气暖手,吆喝声此起彼伏,铜铃轻响,瓷碗沉默,残碑断砖在晨光中静候有缘人。
“师傅,您说今儿能捡到什么?”小周搓了搓手,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成雾,“上次您说2014年和田玉要涨,可这市场里玉件太少,倒多是瓷片铜器……”
林深抬眼扫过密密麻麻的摊位。
霓虹灯微弱的光晕洒在青石板上,如水墨淡彩,几个早起的摊主正细心擦拭摆件。刘三的摊位尤为显眼,红布铺展,其上赫然摆放着一只青花瓷碗,晨光中泛着幽蓝光泽。
“先看刘三的碗。”林深脚步微顿,小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听见围观人群的议论。
“这釉水多匀溜,宋代的东西吧?”戴鸭舌帽的中年男人踮脚看,“刘三标三万,我瞅着值。”
“得了吧,宋代青花哪有如此光鲜亮丽?”穿皮夹克的瘦子撇撇嘴,一脸不屑,“我表舅在景德镇烧窑多年,他说现在的仿品技术高超,足以乱真……”
林深挤到近前。
碗口直径约十五公分,敞口深腹,青花绘着缠枝莲纹。
他的指尖犹如蜻蜓点水般悬于碗口,生怕一丝气息都会惊扰到那沉睡的历史,犹豫再三,终未敢轻易触碰——毕竟,刘三手里的物件,哪个不是藏着玄机,稍有不慎,便可能让那精心做旧的胶水痕迹显露无遗。
“釉面太光滑了。”他垂着眼,声音低得只有小周能听见,“宋代瓷器用柴窑,釉层会有细微开片,这碗表面跟镜子似的。”
小周急不可耐地掏出手机,迅速将镜头锁定在那神秘的碗底之上。
林深余光瞥见他喉结动了动,像只急于啄米的雏鸟,便又补了句:“青花瓷的色泽若不呈现蓝中带紫的宝石般艳丽和深沉,而是显得刺眼艳丽,可能并非使用真正的苏麻离青料烧制。苏麻离青料烧制的青花瓷,其釉色应具有宝石般的光泽,绿中泛蓝或蓝中泛紫,且釉面有金属斑点,呈现出深沉感和下沉感。”
“林老板?”
突然有人拍他肩膀。
林深转头,见是张建国——本地有名的铜钱藏家,总爱穿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衫,此刻正眯着眼睛看那碗,“您觉着这碗如何?”
围观人群唰地安静下来。
林深的目光掠过张建国腰间那串略显陈旧的铜钥匙,那是他鉴别古钱时的一个独特习惯,他常言‘铜钥之间,气息相感’。
“张哥,这碗是新仿的。”他伸手虚点碗沿,“您看胎质,宋代瓷器采用的胎质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和氧化铝,此外还含有氧化钙、二氧化锰和少量铁。此胎质敲击之下,沉闷无声,与高岭土瓷之清脆,形成鲜明对比。
再看底足……“他缓缓蹲下身来,指尖轻柔地触碰着碗底的圈足,缓缓说道:‘真正的老瓷器,底足上会有自然氧化的包浆,而这上面的所谓“土”,不过是人为涂抹的鞋油罢了,您不妨仔细闻闻’
人群里立刻探出几个脑袋。
皮夹克瘦子近身一嗅,眉头紧锁,大呼:‘确有异味!’
刘三的脸唰地红了。
他原本靠在折叠椅上抖腿,此刻“噌”地站起来,围裙上沾着的瓷片碴子哗哗响:“林深!
你别血口喷人!
我这碗是从山西老窑头收的,有凭证……”
“凭证能仿,胶水可仿不了。”林深自帆布包中取出便携式紫外线灯,微微一笑:“若真是古物,照一照又有何妨?”
“照就照!”刘三脖子一梗,手却不由自主地伸向了碗。
冷白光打在碗底,一圈荧光绿的痕迹骤然显现——那是现代化学胶水黏合修补的印记。
人群炸开了锅,戴鸭舌帽的中年男人指着刘三骂:“好你个老刘,坑了我三回!
上回那破铜镜也是拿漆补的!”
刘三额头汗珠直冒,慌忙把碗塞进蛇皮袋,一脚踢翻塑料凳:“不卖了,不卖了!
今天算我倒霉……”他猛地扛起袋子,帆布鞋底嗖的一声划过青石板路,带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在空中翻飞。
“林老板,服了。”张建国拍了拍林深肩膀,灰布衫袖口沾着铜钱的铜锈味,“我手里有几枚乾隆通宝,是祖上传的,可让酸蚀得不成样。
听说您修复古玩有一手?“
林深望着张建国腰间晃动的钥匙串,不禁回想起前世,那位老人为了保护几枚珍贵的乾隆通宝母钱,不惜与收废品的人发生冲突——这些钱币在2017年时,一枚的价格竞拍出了百万元的高价,成了他孙子救命的宝贵财富。
“明儿上午来深古斋吧。”他笑着应下,“我让小周烧壶老普洱,咱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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