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十几年,展现于人前的遇翡是平和的,温润的,如同一幅平平淡淡的山水画。
“连根拔了。”
清风从未听过遇翡讲过这样决绝的话。
她半跪在地,重重应下一声“是”,像是对遇翡郑重的承诺。
遇翡弯起唇角,把喝空的茶杯塞回清风手中,“清风,你也可以飞鸽传书给师傅,就说孤……突然要振作了?”
语气转而又变得轻松,好似她们主仆二人日常胡闹。
清风:???
撞鬼了吧这是?
变脸戏法都没带这么快的。
“殿下,您说什么?”属下听不懂。
心中却像被人塞进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跳得人莫名血热。
守护了多年的殿下,好似一碗毫无滋味的温吞白水,寄情山水,遨游天地,阅尽人世百态是她想做的。
对人对事毫无半点威胁性,如同山间缥缈的云雾,随风而去,到哪都可以。
此时的遇翡却给她一种深海的错觉,看似平静,可谁也不知,这片深海在下一刻会翻起多大的巨浪。
清风还想装傻充愣,遇翡却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借此撑着身子站起,一双白靴被踩得不成型。
清风扶着遇翡在边上坐下,却听自家殿下缓缓开口:
“清风,你给师傅当眼线,孤不怪你,好几次你那鸽子没吃饱,飞不动,还是孤帮你喂的。”
“孤就捎带脚,看了看你的信,”遇翡轻啧摇头,“许是孤太好伺候了,清风当眼线的本事委实一般。”
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通讯的鸽子只有一只,也不知是她那云游四方的师傅太穷还是清风太抠。
遇翡每次遇着那鸽子,只觉它小小一只,骨瘦如柴。
还要在两地之间来回扑腾翅膀送信,可怜得很。
于是乎——
捡到信鸽后,她都会扣下来喂上几天,叫它长些肉再干活。
清风:……
难怪最近看着鸽子老觉着它肥美,也难怪殿下总有那么几天偷偷摸摸。
合着是喂鸽子。
“您……”
清风张了张嘴,眸光小心翼翼打量着遇翡。
脸还是那张脸,五官端方柔和,透着股与世无争的恬淡与坦荡。
可不知为何,又像是哪里不一样了。
温润的皮囊下好似多了几分棱角筋骨,连带着那双温婉的双凤眼也透着股看不透的沉静。
“说起来,孤也算手足众多。”
清风出了个单音就不再吭声,遇翡倒是自说自话起来,“可真正的手足,唯有你,师傅将你送来给我做陪伴,也是好的。”
“就是难为你也得同我一般,成日以男儿身见人,有些苦也只能是冷暖自知。”
作乐逗趣时的扮男儿,与顶着男儿身份在外行走,到底不一样。
她们的身份与性命息息相关,每迈出的一步都是千百次练习过后才敢对外展示。
自然没那么轻松。
一番话,说到最后,连象征品阶的自称都不用了。
从“孤”成了“我”。
清风眼眶发热,双膝一软,当即跪在遇翡跟前,重重叩首:
“能陪伴殿下,是清风之幸。”
“孤晓得的,有些话,你我之间不必讲。”遇翡弯腰,将清风扶起,“去同续观师傅讲吧,就说,孤近来有些变了。”
清风领命出去准备写上一封慷慨激昂的信件时,殿下的话语自身后悠悠然飘了过来。
“使唤那只鸽子前,喂点好的,孤使唤你的时候也是叫你吃饱的。”
清风:……
真不是她抠搜!
“殿下,鸽子吃太饱飞不高的。”
她就说怎么有几次飞出去的信件原封原样回来了。
合着是鸽子压根就没飞太远,养娇气了飞累了就回来了!
遇翡只是坐在原地笑,“刘大夫你也叫她不必来,孤没什么大碍。”
清风走后,遇翡敛起所有笑意,铜镜照出她铁青的脸。
一点点解掉头上裹着的布帛,再以布帛拭去伤口上的药粉。
狰狞伤口映入眼中,好似完美画卷上骤然出现的败笔,坏了山水画中天人合一的自然感,平白多出几分尖锐。
指尖重重按在伤口上,剧痛感如同湖面荡起的涟漪,自那伤口处散开,逐渐蔓延,席卷全身。
痛的人五官皱起,心脏好似被一只巨手捏住,难以呼吸。
遇翡终于相信——
上天眷顾她,不忍她死得凄凉,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
那只手缓慢沉落,铜镜倒映出的脸与世无争,是京都城内有名的澹泊君子。
咔嚓一声。
拳头重重击打在那面铜镜上。
澹泊君子的容脸被击碎,无数裂纹宛如蛛网,沉的那张脸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低哑的笑声打破寂静。
这一次,她要争。
把所有人都踩在脚底。
把那些人曾对她做过的事——
百倍、千倍奉还。
-
清风回来覆命时,后寝空空如也,哪里还能见着遇翡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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