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爱国把父亲的老烟斗搁在桌角,烟杆上的包浆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桌对面的老周拎着半瓶二锅头,瓶盖一拧,醇厚的酒香立刻漫了满屋——那是村口小卖部最常见的绿瓶二锅头,以前杨爱国生意顺的时候瞧不上,觉得这酒烈得呛嗓子,如今却觉得这股子冲劲最能解心里的堵。老周给杨爱国的搪瓷杯倒了大半杯,酒液撞在杯壁上,溅起细小的泡沫,又给自己的杯子满上,仰头先闷了一口,喉结滚动的瞬间,发出满足又带着点苦涩的叹息。
“你说怪不怪,”老周抹了把嘴,眼角的细纹里沾了点酒气,眼神却比平时亮了些,“我年轻时喝了酒,满脑子都是跟媳妇刚处对象那会儿,骑着二八大杠带她逛庙会的浪漫劲儿,连风里都飘着糖炒栗子的味儿。现在倒好,一沾酒,眼泪就忍不住往肚子里咽,想起我爹住院时的缴费单,想起我媳妇偷偷抹眼泪的样子,就觉得这酒苦得像中药。”
杨爱国端着杯子没喝,指尖反复蹭过杯沿的磕碰痕迹——这杯子还是儿子上小学时用奖学金给他买的,杯身上印着的奥特曼图案都快磨掉了。老周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戳中了他心里最软的地方。前几年生意顺的时候,他陪客户在高档酒店喝酒,茅台五粮液轮流换,酒桌上谈成一笔单子,回家路上看街边的路灯都觉得是暖黄色的浪漫;如今负债后再碰酒,上次在村口小饭馆,邻桌的熟人举杯劝他喝一口,他看着酒杯里晃荡的酒液,忽然就想起催债的电话里冰冷的语气、邻居见了他躲闪的眼神,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连一口都咽不下去。
“也不是谁错了,”老周又喝了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些,酒杯放在桌上时发出轻响,“就像我欠你那三万块,你急着周转给工人发工资,我急着凑我爹的医药费和丧葬费,咱都在自己的难处里打转,谁也没比谁轻松。前阵子我媳妇还跟我吵,说你会不会逼得太紧,怕你上门要债让街坊邻居看笑话,后来她去镇上买菜撞见你嫂子,才知道你压根没提过催债的事,还跟你嫂子说‘老周不容易,等他缓过来再说’。你看,换个角度想,谁都有自己的难,别总盯着别人的态度钻牛角尖。”
杨爱国拿起桌上的老烟斗,凑到鼻尖闻了闻,还是父亲生前留下的淡淡烟草味——父亲抽烟只抽自己卷的旱烟,说那烟劲儿足,还便宜。他忽然想起上周去开封参加同学聚会的事,坐火车回来的路上,窗外的景色飞快地往后退,像极了他这大起大落的日子。聚会上,他见到了在无锡做建材生意的老同学李伟,两人上学时住一个宿舍,以前总一起翻墙出去吃烤串,关系铁得很。酒过三巡,他实在忍不住,趁着酒意跟李伟提了一嘴:“最近工地资金链断了,工人的工资都快发不出来,周转有点难。”
他说这话时心里没底,毕竟这几年跟李伟联系少了,而且现在人人都怕被负债的人缠上,他甚至做好了被委婉拒绝的准备。可李伟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酒杯,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呀,我最近也不轻松,无锡那边建材价格波动大,压了不少货。不过你这事我记着,我回去看看账户里能腾出来多少,给你搞一点先周转,别让工人闹起来。”
杨爱国当时心里一热,刚想说“谢谢”,李伟又补了一句,语气很实在:“丑话说在前头,这钱你啥时候周转开了啥时候给我,要是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你就啥时候有啥时候还,咱同学之间不谈利息,只谈感情。但有一点得明确,这钱你早晚是得还我的,我也得给家里交差。”
“那是必须的!”当时他赶紧接话,声音都有点发颤,“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要是不还你,那也太不近人情了,连点人味都没有。你放心,只要我这边缓过来,第一时间就把钱给你打过去。”
聚会散了之后,他坐火车回镇上,刚找好座位坐下,手机就响了,是李伟发来的消息:“爱国,我查了下账户,能帮你周转20万,这是我目前能拿出来的最大能力了,你先拿去应急,不够的话我再想想办法。”看到“20万”那三个字时,他的手都有点抖,火车轰隆的声音好像都听不见了,眼眶突然就热了——他原本以为,经过这场负债,身边的人都会躲着他,却没想到,时隔多年的老同学还能这么仗义。
“想啥呢?”老周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酒杯都快被你攥变形了。”
杨爱国回过神,笑了笑,终于抿了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点灼烧感,却没之前那么呛了,反倒让心里的堵得慌散了些:“想起上周去开封见老同学的事,没想到他还愿意帮我。以前总想着事事周全,怕人说闲话,怕人情断了,现在才明白,生活哪有十全十美?我爹走的时候,还惦记着没给我妈把厨房的老灶台换成新的,说冬天烧火太冷,我以前觉得这是个遗憾,现在想,那遗憾里不也是他对我妈的心意吗?就像我这负债,虽然难,但也让我看清了谁是真朋友,谁只是酒肉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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