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狼山军营已响起操练的号声。沈青梧换上了一身寻常的灰布劲装,没带佩剑,只在腰间系了个装着“十八捷”木牌的荷包,缓步走出中军大帐。今日是她离营的前一日,她想再走一遍这守了三年的营地。
演武场上,士兵们正在操练长枪。领头的是小石头,当年那个断了腿的少年,如今已长成挺拔的汉子,枪法虎虎生风。见沈青梧过来,他喊了声“立定”,全军齐刷刷地转身,抱拳行礼:“校尉!”
“继续练。”沈青梧笑着摆手,走到队伍末尾,看着一个新入伍的少年笨手笨脚地扎马步,想起自己初学时的模样,忍不住上前纠正:“膝盖再弯些,重心往下沉,不然一推就倒。”
少年脸一红,连忙照做。周围的士兵们都笑起来,气氛比往日轻松了许多,仿佛她不是即将离别的校尉,只是来巡查的老友。
从演武场出来,她拐进了伤兵营。老军医正在给一个扭伤脚踝的士兵上药,见她进来,抬头笑道:“校尉来得巧,刚熬好的膏药,要不要带些回长安?治跌打损伤最管用。”
“不了,长安哪有这么多磕碰。”沈青梧拿起一卷绷带,指尖抚过上面细密的针脚——这是营里的妇人连夜缝的,边角都磨得发亮,“这些都留给弟兄们吧,冬天巡逻路滑,用得上。”
她走到角落那张空置的木榻前,想起自己当年高烧时躺在这里,盖着老将军留下的狐裘,赵伯急得直掉眼泪。如今榻上空空,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却仿佛还残留着那时的暖意。
离开伤兵营,她又去了伙房。老王正在蒸窝头,见她进来,掀开蒸笼盖子,热气腾起一片白雾:“校尉,尝尝?今日多加了把豆子,甜着呢。”
沈青梧拿起一个,烫得指尖发红,却还是咬了一大口。粗糙的麦麸在嘴里摩擦,带着淡淡的豆香,和她刚到狼山时吃的第一口一模一样。“还是这个味儿。”她含混地说,眼角有些发热。
伙房外的晒谷场上,几个老兵正翻晒粮草。见沈青梧过来,他们停下手里的活,从怀里摸出个用布包着的东西递过来——是块风干的羊肉,硬得像石头。“校尉带在路上吃,长安的细粮吃不惯时,嚼这个能想起狼山的味儿。”
沈青梧接过来,沉甸甸的,像块暖炉。她知道,这是他们省了半个月的口粮晒的,哪里舍得带走?只把布包往老兵手里塞:“留着吧,等我回来吃。”
老兵们一愣,随即笑了:“对,等校尉回来吃!”
她一路走,一路看。摸了摸兵器架上那柄陪她征战过的长枪,枪杆上的汗渍早已干透,却还能想起握在手里的分量;理了理晾晒的铠甲,甲片上的凹痕是北狄弯刀留下的,每一道都藏着一场厮杀;最后停在马厩前,那匹叫“踏雪”的黑马正低头吃草,见她过来,打了个响鼻,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
“好好待着,等我回来。”沈青梧摸着它油亮的鬃毛,声音轻得像叹息。
日头爬到头顶时,她终于走到了雁门关城楼。青灰色的城砖被风雨侵蚀得坑坑洼洼,垛口的箭孔里还插着半截生锈的箭羽。她拾级而上,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像是在数着这三年的光阴。
城楼最高处,萧景琰正凭栏而立,望着关外的荒原。他穿着常服,背影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件叠得整齐的披风:“风大,披上吧。”
沈青梧接过披上,站到他身边。关外的荒原一望无际,枯黄的草甸在风中起伏,远处的狼牙谷隐约可见,像一条沉睡的巨蟒。这是她守了三年的疆土,每一寸都浸过血,埋过骨,却也长出过新的草,开过不知名的花。
“还记得吗?第一次在这城楼值夜,你说怕,但身后是长安。”萧景琰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记得。”沈青梧望着远处的地平线,“现在还是怕,怕走了以后,这里再出事。”
“不会的。”萧景琰语气笃定,“张将军经验足,小石头他们也长大了,还有我在,会守好的。”他顿了顿,侧头看她,眼底有复杂的光,“此去长安,多保重。”
沈青梧转过头,撞进他的目光里。那里面有担忧,有不舍,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恳切。她忽然笑了,抬手将那个装着木牌的荷包解下来,塞进他手里:“这个你替我收着,等我回来取。”
荷包上绣着朵狼山特有的格桑花,是她闲时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很认真。萧景琰握紧荷包,指尖触到里面坚硬的木牌,点了点头:“好,我等着。”
风卷着云影掠过城楼,将两人的影子在砖地上拉得很长。沈青梧最后望了一眼关外的荒原,转身往楼下走。脚步很稳,没有回头。她知道,这不是告别,只是暂时离开。等长安的风波平息,她定会再回到这里,回到这雁门关,回到这些需要她的弟兄身边。
萧景琰站在城楼上,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阶梯尽头,直到那身灰布劲装融进营区的灰墙里,才缓缓握紧了拳头。荷包里的木牌硌着手心,像一个沉甸甸的约定,在呼啸的风里,愈发清晰。
狼山的云依旧聚了又散,关楼的风依旧吹了又停,只是从今日起,城楼最高处的身影,暂时少了一个。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带着格桑花荷包的校尉,总会回来的。因为这里,是她用三年青春守住的家,是刻在骨血里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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