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已经打湿了帐帘,萧景琰捏着那封来自东宫的密信,指尖几乎要将薄薄的信纸戳破。信纸是明黄色的,边缘绣着暗龙纹,只寥寥数语,却字字如冰锥——“刘御史联同三卿拟奏,请罢沈青梧兵权,另派将领接管狼山。父皇意动,恐不日将有旨意。”
他转身时,正撞见沈青梧端着空了的茶盏从帐外进来,月光落在她肩头,铠甲的冷光泛着清寒。萧景琰将密信折成细条,塞进袖中,喉结滚动了一下:“青梧,进来,有话跟你说。”
沈青梧放下茶盏,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凝重,眉峰微挑:“殿下深夜寻我,不是为了明日换防的事吧?”
帐内只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萧景琰避开她的目光,盯着跳动的灯芯:“长安来的信,东宫递的。”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刘御史那帮人,没打算放过你。”
沈青梧握着茶盏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她早有预料,却没料到来得这么快。那些“于礼不合”的论调,终究还是成了刺向她的刀。
“所以?”她抬眼,眼底没有慌乱,只有一片冷冽的平静,“要我像个逃兵一样,卷铺盖滚回长安,看着别人来接掌狼山?”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景琰急忙解释,“信里说,父皇已有意动,这时候硬碰硬,只会让事情更糟。你在狼山的军功再硬,抵不过朝堂上的唾沫星子。他们要的不是你错了,是你‘不该存在’。”
他走到她面前,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恳切:“回去后,凡事忍三分。”
沈青梧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裹着冰碴:“忍?殿下也要我忍?”
她想起三年前初到狼山,老兵们嘲笑她“姑娘家扛不动枪”,她没忍,拎着长枪练到虎口流血,硬生生在演武场赢了所有人;想起去年冬夜,北狄突袭,副将主张退守,她没忍,带着三十人就冲了出去,硬生生把敌军堵在冰封的河谷里,冻得失去知觉也没后退半步;想起那些被她护在身后的百姓,那些刻在狼山石碑上的阵亡将士名字——哪一样,是靠“忍”得来的?
“我忍了,狼山怎么办?”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忍到他们撤了我的职,忍到新将领来了乱改防务,忍到北狄卷土重来,再让弟兄们像三年前那样,死在没准备的突袭里?”
“青梧!”萧景琰抓住她的手腕,她的手冰凉,还带着关外的寒气,“你以为我愿意让你忍吗?”他的声音发颤,眼底翻涌着挣扎,“可现在不是在狼山,不是你挥剑就能解决问题的地方!长安是泥潭,进去了,就得按泥潭的规矩来!”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胸口剧烈起伏:“你以为父皇真的信不过你?他是怕你太刚,被那群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忍,不是让你认怂,是让你藏起爪子,等他们露出破绽!是让你活着,活着才有机会把他们拉下来!”
帐内陷入死寂,只有油灯的火苗在两人之间跳动。沈青梧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忽然想起小时候,她被皇子们嘲笑“野丫头”,是萧景琰把她护在身后,说“我妹妹,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那时他也是这样,急得眼眶发红,却字字坚定。
“忍,是为了更好地活。”萧景琰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沉重,“活过这场风波,才能回狼山。不然,你以为那些盼着你死的人,会给你留全尸吗?”
沈青梧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懂。在狼山,她的刀能说话;可在长安,刀是凶器,话是把柄。那些堆积如山的军功簿,到了长安,会变成“拥兵自重”的罪证;那些弟兄们喊的“沈校尉”,会变成“结党营私”的铁证。
她想起狼山的星空,想起弟兄们喝着烈酒唱的军歌,想起雪地里一起啃过的冻干粮。那些鲜活的日子,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
“我知道了。”她睁开眼,眼底的怒火渐渐沉下去,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我忍。”
萧景琰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喉咙发堵。他知道,让这头在狼山自由驰骋的狼,去学长安的迂回算计,有多难。可他别无他法。
“回去后,少说话,多听着。”他补充道,“不管他们说什么难听话,别接茬。有我在,不会让你真受委屈。”
沈青梧没应声,只是走到帐门口,掀起帘角看了一眼狼山的夜空。星星很亮,像弟兄们的眼睛。她轻声说:“等我回来。”
不是问句,是承诺。
萧景琰在她身后,用力点了点头。油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映出一片坚定。他知道,她会回来的。这头狼,只是暂时收起了獠牙,一旦时机到了,她会带着更烈的风,席卷整个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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