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浸透了狼山的每一寸草木,连传递军情的信鸽都飞得比往日沉郁。沈青梧刚巡完西麓的烽火台,接过斥候递来的密信时,指节下意识地收紧,牛皮纸边缘被捏出几道深深的褶皱。
信是长安的旧部写的,字迹潦草,显然是急着发出。开头几句家常问候潦草带过,后半段的字迹却陡然急促,墨点溅在纸上,像一簇簇惊心的火星——“……近日朝议颇烈,御史台刘大人连上三折,言‘狼山驻军皆听沈校尉号令,女子掌兵,于礼不合,恐生祸乱’。更有甚者,暗指沈家久镇边疆,兵甲精足,恐非朝廷之福……”
“女子掌兵非国之福”——这几个字像淬了冰的针,扎得沈青梧眼眶发紧。她低头看着自己布满厚茧的手,这双手拉得开强弓,挥得动长剑,能在乱军之中斩将夺旗,此刻却握不住一张薄薄的信纸。三年来,她带着弟兄们打了十八场胜仗,护得边境百姓安稳度日,却原来在长安那些锦衣玉食的朝臣眼里,她的军功、她的血汗,都抵不过“女子”二字。
帐外的风卷着落叶撞在帐帘上,发出“啪嗒”声响,像谁在低声叩问。她想起刚到狼山时,那些老兵看她的眼神——质疑、轻视,甚至有人私下说“小姑娘家来边关玩票”。是一次次身先士卒的冲锋,一场场死里逃生的厮杀,才换来了如今全军上下的信服。可长安的御史们,坐在暖阁里喝着热茶,凭着几句“于礼不合”,就要将这一切抹去。
“拥兵自重”四个字更像一把重锤,砸得她心口发闷。沈家世代忠良,祖父战死在雁门关,父亲殉国于河西走廊,她来狼山,不过是循着祖辈的足迹,守住这片用血肉换来的疆土。可在朝堂的权力棋局里,忠诚有时敌不过猜忌,军功反倒成了“原罪”。
她走到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想给长安回信,笔尖悬在半空,却落不下去。写什么呢?辩白自己从未有过二心?诉说边疆的艰难?她知道,这些话在“猜忌”二字面前,轻得像羽毛。
萧景琰掀帘进来时,正见她对着信纸出神,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他拿起那封信扫了几眼,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这些人坐在长安,哪里知道狼山的难处。”
沈青梧抬眼,眼底有血丝:“他们不需要知道。他们只需要一个‘合礼’的边疆,一个不会让他们觉得‘碍眼’的将领。”她将信纸揉成一团,扔进炭盆,火苗舔舐着纸团,很快将那些刺目的字句烧成灰烬,“我终究是要回去的。”
这句话说得轻,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她早该想到的,女子掌兵本就是异数,长安容不下,朝堂更容不下。十八场胜仗护得住边疆的安稳,却护不住她在权力场里的立足之地。
萧景琰看着她紧绷的侧脸,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他知道沈青梧的性子,看似坚硬,实则把“忠”字刻在骨血里,长安的弹劾像一张网,她不会挣扎,只会选择“自证清白”——以离开狼山的方式。
“回去也好。”他终是低声道,“长安虽乱,至少没有狼山的风雪。”
沈青梧没说话,只是走到帐外,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夕阳正沉,将狼山染成一片金红,像极了她初来时那场血战的颜色。她在这里流过血,杀过敌,也笑过、感动过,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刻着她的足迹,可现在,她得离开了。
归期近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心里竟像被掏空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她抬手按了按胸口,那里藏着萧景琰送的“十八捷”木牌,此刻硌得她有些疼。
帐内的炭盆里,纸灰随着气流轻轻扬起,飘出帐外,像一封封无字的告别信,散落在狼山的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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