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教谕一句“可为廪生”,如同一块石子投入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白苇镇,荡开层层涟漪。
手续办得异常顺利。吴掌柜亲自出面,拿着王教谕亲笔签署的荐书,往县衙户房与礼房走了一趟,不过两日,一切便尘埃落定。苏砚,不,此刻在官府的簿册上,是廪生苏石,正式入了县学籍,每月可领廪米六斗。这点米粮或许不算丰厚,但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他不再是来历不明的黑户,而是受官学认可、有资格沿着科举阶梯向上攀登的读书人了。
济仁堂后院似乎并无不同,依旧清冷。但前堂抓药的阿福,再看向苏砚时,眼神里已带上了明显的敬畏,送饭食时,腰都比往日弯得更低些。吴掌柜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只是在将崭新的廪生身份文书和第一份廪米折兑的银钱交给苏砚时,淡淡提点了一句:“名位既得,便是众矢之的。往后言行,更需谨慎,县学那边,每月点卯不可缺席。”
苏砚郑重接过,道了谢。他明白,这重身份是护身符,也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更紧地绑在了这个时代的规则之上。
这日午后,他依例前往镇上的社学,算是初次以廪生身份参与学子之间的交流。社学内比往日热闹几分,几名同样身着青衿的学子见他进来,目光各异。有两人主动上前见礼,言语客气,自称姓张姓李,皆是本地家境尚可的童生,言语间多有结交之意。苏砚依着礼数回应,不卑不亢,言辞谨慎,只谈风月与经义,不涉自身根底。
然而,他敏锐地察觉到,角落处有另一道目光,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那人约莫二十出头,面色有些苍白,衣着比张、李二人更显华贵,只是眼神略显阴郁。经张姓学子小声告知,此人是镇上钱员外家的独子,钱文魁,亦是童生,此次考校却名落孙山。
苏砚心中了然,这便是吴掌柜所言“众矢之的”了。他并未在意,只与张、李二人探讨了一番《诗经》比兴之法,其见解独到,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让二人连连称善,也引得那钱文魁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从社学出来,冬日短暂的晴天已过,阴云复聚。苏砚沿着江边小路往回走,寒风吹得岸边枯苇飒飒作响。行至一段人迹罕至处,忽见前方两名穿着皂隶公服、却并非本地衙门常见面孔的汉子,正拦着一个老农问话。那两人目光锐利,扫视着过往行人,腰间挎着的不是寻常衙役的水火棍,而是更为精良的铁尺。
苏砚脚步不变,心下却是一紧。这种气质,与那日镇上所见的“察事听”骑兵颇有几分相似,只是换了公服掩饰。他放缓脚步,状似无意地听着。
“……见没见过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外乡人,可能懂些医术,举止不像寻常农户……”其中一个汉子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压迫感。
那老农唯唯诺诺,连连摇头。
苏砚面色平静,从他们身旁丈许外坦然走过,心跳却悄然加速。他能感觉到,那两道审视的目光在自己背上停留了一瞬。
回到济仁堂后院,关上房门,他才轻轻吁出一口气。廪生的身份并未让他感到安全,反而像在暗夜里点亮了一盏灯,虽照亮了前路,却也让自己更清晰地暴露在潜在的猎手视野之中。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名望之路已然开启,但通往这条路的两旁,荆棘与陷阱,也正悄然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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