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镇学社学那间最大的讲堂内,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弥漫在数十名学子之间的紧张寒意。主位之上,端坐着从县里来的王教谕,年约五旬,面容清瘦,目光如古井无波,扫过堂下众生,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度。
考校已过三轮,从贴经到墨义,王教谕的问题由浅入深,愈发刁钻,已有数名学子面红耳赤,败下阵来。他那古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春秋》僖公二十有二年,‘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公羊传》言‘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然宋师败绩,襄公伤股。尔等且论,此‘礼’当守否?何以守之?”
问题抛出,堂内一片寂静。此题不仅考校对经典的记忆,更触及了“礼”与“利”、“仁”与“术”的核心矛盾,极难把握。
一片沉寂中,苏砚立于后排,深吸一口气,缓步出列,躬身一礼。“学生苏石,试言之。”
王教谕目光落在他身上,无喜无悲。“讲。”
“学生以为,襄公之‘礼’,守于其心,而非守于其迹,更失于其时。”苏砚声音清朗,开口便与主流注解不同,引得众人侧目。
“哦?”王教谕眉梢微动,“详述之。”
“《传》曰‘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所大者,非迂腐之规,乃临战而不忘仁心、恪守信念之勇毅。此心性之礼,重逾千金。然,”他话锋一转,“礼有经,亦有权。泓水之战,楚师骄悍,阵列未稳,此乃天赐‘权变’之机。襄公若能以堂堂之阵击惶惶之师,速战决胜,减少士卒死伤,保境安民,此非违礼,实乃行‘大仁’之礼也。惜其徒知守‘不鼓’之经礼,而不知行‘止戈’之权礼,故而有泓水之败。故曰,守礼当守其精神内核,而非拘泥形式,更需审时度势,知行合一。”
他引经据典,却跳出窠臼,将“礼”区分为精神内核与外在形式,并引入“权变”与“大仁”的概念,逻辑严密,角度新颖。
王教谕凝视他片刻,不置可否,却另起一问,更为尖锐:“若依你之见,礼可权变。然则当今之世,门第森严,亦是古礼。寒门学子,是否亦可行‘权变’之法,逾越此礼?”
此问诛心!堂内气氛瞬间凝固。几乎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苏砚身上,看他如何作答。
苏砚心头一凛,知这是最关键的考验。他神色不变,再次躬身:“教谕明鉴。学生所言权变,乃指行事之方法策略,而非颠覆人伦大道。门第之见,或因历史沿革,学生不敢妄议。然学生深信,朝廷开科取士,本身便是最大的‘权变’与‘至公’! 它不拘门第,唯才是举,此乃为国取材之大道。寒门学子,唯有恪守此‘国家之礼’,精进学问,砥砺德行,以实学报效朝廷,方是正途。若舍此而求他径,方为真正逾越礼法。”
他没有直接否定门阀制度,而是巧妙地将“科举制度”本身拔高到“国家之礼”的高度,将自己的进取之心完全纳入这个框架之内,既回应了问题,又彰显了格局,更无比正确,无可指摘。
王教谕听完,沉默了片刻。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满意的神色。他没有再问,而是对身旁的社学先生道:“此子,根骨坚实,学有己见,不为章句所困,难得。可为廪生。”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无数道目光,惊异、羡慕、乃至嫉妒,落在苏砚身上。
苏石之名,在此刻,于这白苇镇社学之内,初啼声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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