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朔望之日,是县学廪生点卯听训之日。苏砚不敢怠慢,天色未明便起身,依旧雷打不动地先练了一趟混元桩与养身剑法,待周身气血活络,寒意尽去,才换上那身略显宽大的青衿,揣好身份文书,前往位于镇东头的社学——此处亦兼作县学在白苇镇的临时讲习所。
社学正堂内,比上次考校时多了几分烟火气。十余名廪生已然到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低声交谈。苏砚的踏入,让堂内静了一瞬,数道目光立刻聚焦在他身上。他面色平静,寻了个靠后的位置安然坐下,与上前打招呼的张、李二位学子点头致意。
不多时,负责本镇廪生事宜的刘训导踱步而入。他是个五十余岁的干瘦老者,说话带着浓重的乡音,照本宣科地宣讲了一遍州学发下的劝学条文,无非是“砥砺德行”、“精进学业”、“报效朝廷”之类的套话。众学子垂首听着,神色各异。
训话完毕,刘训导清了清嗓子,道:“今日,学政大人有令,为备明岁府试,着尔等就‘宽猛相济’一题,各作破题承题,呈交上来,以观尔等近日进益。”
题目一出,堂内响起一片轻微的骚动。此题出自《左传》,看似寻常,实则极考功力,需平衡“宽”与“猛”的辩证关系,把握不住便容易失之偏颇。
学子们纷纷铺纸研墨,凝神思索。苏砚略一沉吟,回想起老周所给评析中提及,当今学政虽出身经学世家,却颇为看重实务,不喜空谈。他心中便有了计较,提笔蘸墨,在纸上一挥而就:
“宽以养民力,猛以慑奸宄,然宽猛非二事,唯在度其宜而已。”
破题直接点明“宽”“猛”乃是治国之“术”,其核心在于“度其宜”,即审时度势的运用。既扣紧了经义,又隐含了务实的态度。
他正待写下承题,身旁却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苏兄下笔如有神助,看来对此题已然成竹在胸了?”
苏砚抬头,正是那钱文魁。他不知何时走到了近前,目光正落在苏砚写就的破题上,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钱兄过奖,不过偶有所得。”苏砚不动声色地将纸张稍稍挪开。
钱文魁却不依不饶,声音提高了几分,引得周遭学子都看了过来:“哦?偶有所得?我观苏兄破题,言必称‘民力’、‘奸宄’,倒像是熟读刑名法家之书,不似我辈纯儒所言。莫非苏兄平日里,除了研读经义,还兼修了些……杂学?”
此言一出,堂内气氛顿时微妙起来。儒家崇尚德治,轻视法家,钱文魁这话,明褒暗贬,是在质疑苏砚的学问根基不正,心术可能也有问题。
张、李二人面露忧色,看向苏砚。刘训导也微微皱眉,却未出声制止。
苏砚心中冷笑,知这是对方蓄意刁难。他放下笔,抬眼看向钱文魁,目光平静无波:“钱兄此言差矣。圣人之道,包容并蓄。《论语》有云‘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孔子亦未全然否定政、刑之用,只是强调德礼为本。小弟所言‘猛以慑奸宄’,正在于护卫德礼施行,使小人有所畏惧,此乃以猛辅宽,以刑护德,何来杂学之说?莫非钱兄以为,对奸宄之徒,也当一味施以宽仁,任其败坏纲常,侵害良善么?”
他引据经典,逻辑清晰,直接将钱文魁的诘问提升到“如何践行仁政”的层面,不仅化解了对方的攻击,反而显得对方见识狭隘,不解圣人真意。
钱文魁被驳得面红耳赤,尤其最后一句反问,更是尖锐,他若答是,便成了迂腐不堪;若答不是,便是自打嘴巴。他张了张嘴,一时竟找不到话语反驳,只得冷哼一声:“巧言令色!”悻悻然退回自己的座位。
堂内众人看向苏砚的目光,又多了几分不同。先前或许只觉他才学出众,此刻却觉此人口才便给,机敏过人,非是易与之辈。
刘训导深深看了苏砚一眼,未再多言,只道:“时辰到,都将卷纸交上来吧。”
点卯散后,苏砚走出社学。他知道,经此一事,他与钱文魁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在这小小的白苇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科举之路,果然步步荆棘。文场之上的刀光剑影,有时比真刀真枪更为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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