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缓缓浸染了金陵城的飞檐斗拱,也为庄严肃穆的紫禁城披上了一层沉郁的外衣。乾清宫内,早已点燃了儿臂粗细的极品宫烛,跳跃的火焰将偌大的殿宇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深处的、无形的凝重。烛光摇曳,光影交错,映在御案后端坐的年轻帝王——朱允炆的面庞上。他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挺直的鼻梁两侧投下小片深邃的阴影,使得那张本应充满朝气、此刻却已刻上沉毅与忧思的脸庞,更添了几分难以揣度的威严。
他手中,正凝神翻阅着一份墨迹犹新的密报。奏报的封皮上,没有任何花哨的标记,只有皇城司专用的、冷峻的暗纹和指挥使宋忠的亲笔火漆押印。纸张似乎还带着凤阳特有的、潮湿而压抑的气息,仿佛能透过指尖,直接传递到朱允炆的心头,让他清晰地感受到那高墙之内,令人窒息的绝望与不甘。
密报的内容极尽详实,宋忠用他惯有的、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笔触,冷静地勾勒出凤阳高墙内那个特殊囚徒的一举一动,乃至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罪人朱高煦,近日行径愈发狂躁。每日清晨及黄昏,必于囚院中负石奔走,石重逾百斤,往复不休,直至汗出如浆,力竭扑倒在地,方肯停歇。口称此举乃为‘磨砺筋骨,以待天时’。前日,因看守送饭迟误半刻,竟勃然大怒,徒手将院中一棵碗口粗细的枣树生生折断,厉声斥骂,声震庭院,戾气骇人……”
“……然,观其体魄,确因这自虐般的磨炼而愈发强健魁梧,肌肉虬结,目光开阖间锐利如塞外鹰隼,虽身处囹圄,然隐有困兽蛰伏,待机噬人之凶态。臣恐其久静思动,戾气积郁过甚,恐生不测之变……”
奏报的末尾,是宋忠一贯谨慎,却在此刻显得格外沉重的请示笔触:“陛下,此子天性桀骜,暴戾难驯,戾气经年未消,反有愈演愈烈之势。凤阳高墙虽固若金汤,然臣忧其心若脱缰野马,恐非土木可囚。为杜绝对朝廷、对陛下之万一隐患,是否需……施以‘格外关照’,以绝后患?伏乞陛下圣心独断。”
“格外关照”四个字,墨迹似乎比别处更浓,笔锋在收尾处有一个微不可察的顿挫,透出一股森然的、不加掩饰的杀意。这并非建议,而是一种基于职责和惯常思维的最“稳妥”的选项。
朱允炆的指尖在“格外关照”四字上轻轻摩挲了片刻,然后缓缓将密报合上,放置在紫檀木御案的中央。他并未立刻提笔批示,也没有召见任何大臣商议。修长的手指关节在光滑冰凉的案面上,无意识地、极有规律地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在这除了烛花偶尔爆裂便再无他声的寂静殿宇内,清晰地回荡,每一声都仿佛敲在旁听者紧绷的心弦上。
他的目光抬起,越过了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投向了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又似乎要穿透这金陵城璀璨的灯火、厚重的宫墙,一直望向北方,清晰地看到凤阳那座孤寂的皇陵,看到皇陵旁那堵令人绝望的高墙,以及高墙内那双燃烧着不甘、愤怒、以及或许连其本人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对广阔天地和血腥战场无比渴望的眼睛。
良久,他才低沉地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喜怒,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宋爱卿……有心了。观察入微,思虑周详。”
侍立在一旁,如同殿内一座会呼吸的雕塑般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钺,闻听此言,低垂的眼睑微微颤动了一下。他侍奉这位年轻帝王日久,深知其性情。此刻这般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欣赏?绝非是针对宋忠那隐含杀机的建议,而是针对密报中所描述的、那个囚徒的“状态”。这种反常的平静,比往日的雷霆震怒或忧心忡忡,更让王钺感到一种深不可测的压力,他几乎将呼吸都屏住,连最细微的动作都收敛起来,生怕惊扰了帝王的思绪。
“都退下。”朱允炆忽然吩咐道,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独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仪,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殿内侍奉的宫女、内监们如蒙大赦,连忙躬身,脚步轻捷如猫,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厚重的殿门被最后离开的小心翼翼地合上,发出“咯噔”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一时间,偌大的乾清宫暖阁内,只剩下君臣二人。烛火燃烧得更加旺盛,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拉得长长短短,摇曳不定。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种近乎粘稠的沉默。
朱允炆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转向了如同老僧入定般的王钺。他将案上的那份密报,用指尖轻轻推至案几边缘,语气变得有些飘忽,似在探讨一个有趣的问题,又似深沉的自语:“王钺,你跟朕的日子不短了。依你之见,朕的这位二堂弟……高阳郡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王钺心头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知道,真正考验的时刻到了。皇帝此问,绝非随口闲聊,而是关乎对一个人的最终定性,甚至可能关乎其生死,乃至影响朝局。他腰弯得更低,几乎成了九十度,脑中飞速旋转,斟酌着每一个字句,力求在保持忠诚的前提下,说出最稳妥、最不得罪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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