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刀插地的闷响，如同战鼓擂在每个人的心头，将弥漫的绝望硬生生震开了一道裂隙。
坑道内死寂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和外界隐约传来的恐怖声响作为背景。所有目光都死死盯着凌云，盯着那把代表决绝和选择的刀。那学生兵脸上的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怔忡。
王老栓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踏前一步，站到凌云身边，尽管吊着的胳膊让他动作有些滑稽，但声音却吼得震天响：“妈的！老子跟小鬼子早就够本了！多活一天都是赚！队长！我跟你干！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还有我！”石头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默默地将一颗子弹压入枪膛，站到了王老栓身侧。
“算我一个！”宪兵张班长红着眼睛，“不能让班长的血白流！”
“俺…俺也跟队长走！”赵根生咬着牙，虽然害怕得腿肚子都在抖，但还是站了出来。
李秀才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推了推眼镜，将记录本和铅笔小心收好，默默地走到了干部们的身后。
有人带头，效应立刻显现。那些老兵、骨干们纷纷嘶哑着低吼起来：
“干他娘的！”
“拼了！”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新加入的士兵和青壮年们，看着这些伤痕累累却目光如火的老兵，看着中央那个虽然疲惫却脊梁挺得笔直的指挥官，心中那点残存的血气也被点燃了。与其像外面那些人一样毫无尊严地被屠宰，不如跟着这群真正的爷们，死也死得痛快！
“我们跟你走！”
“长官！带上我们！”
零星的声音逐渐汇聚成一片低沉的、却充满力量的浪潮。那个之前崩溃的学生兵，看着周围重新燃起斗志的人群，嘴唇哆嗦着，最终也低下了头，小声说道：“…对不起…我…我也留下…”
并非所有人都选择了坚持。角落里，仍有三四个人面色惨白，眼神躲闪，慢慢地向后退缩，最终蜷缩在阴影里，低声道：“…对不住…我们…我们想自己试试…”
凌云看着他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没有阻止，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人各有志。你们可以走，带上你们那份口粮。但记住，出去了，就自求多福。”
那几人如蒙大赦，又羞愧难当，抓起一点干粮，低着头，飞快地钻出坑道，消失在黑暗中。
清走了意志不坚者，剩下的，便是一支经过绝望淬炼、决心背水一战的队伍。人数虽又减少了几个，但凝聚力却空前高涨。
凌云知道，光有决心不够，必须给这支队伍一个清晰的目标和可行的计划，才能将这股悲愤的力量引导出去。
他示意大家安静，目光扫过一张张渴望而决绝的脸。
“弟兄们！”他的声音沙哑却有力，“我知道，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火，一股恨！恨鬼子残暴，恨上头无能，恨这世道不公！”
这话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众人无不攥紧拳头，眼神喷火。
“但是！”凌云话锋一转，“光恨没用！我们要把这股恨，变成刀子，捅进鬼子的心窝！变成锤子，砸碎他们的脑袋！”
“上面跑了，指挥没了，没关系！从今天起，我们自己指挥自己！我们的命，不交给老天，不交给鬼子，只交给我们自己手里的枪，和身边弟兄的后背！”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南京城上。
“江边，不能去！那是死路！鬼子正张着嘴等我们往里跳！”
“留下来硬拼，也是死路！鬼子巴不得我们这么干！”
他的手指猛地向东南方向一划，越过重重封锁线，点向了紫金山、栖霞山的方向。
“我们的活路，在这里！”
众人一阵骚动，面露惊疑。东南方向？那是日军来的方向，是敌占区的纵深！
“队长，那边…不是鬼子老窝吗？”有人忍不住问道。
“正因为谁都以为我们不敢去，那里才可能有一线生机！”凌云目光锐利，“鬼子主力现在都被吸引到了城北和江边，去抓那些溃兵！他们的后方，反而可能空虚！”
“我们要像一根钉子，不是钉死在这里等锈蚀，而是要主动钉穿鬼子的包围圈，打到他的身后去！进山！只要进了山，就有周旋的余地，就有活下去的机会！”
这个计划大胆、疯狂，甚至可以说是异想天开。但在此刻绝境之下，却反而显得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魄力！
“当然，这条路，九死一生！”凌云毫不避讳其中的危险，“我们会遇到鬼子的封锁线，会缺粮缺水，会不断减员！每一步都可能踩进鬼门关！”
“但是！”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这总比留在这里像猪羊一样被宰杀强！这总比跳进长江喂鱼强！”
“这是我们自己选择的死法！也是我们唯一能选择的活法！”
凌云的话，像一把重锤，敲碎了绝望的硬壳，又像一盏微灯，照亮了黑暗中的一条险径。虽然前路渺茫，但至少，有了一个方向，一个可以拼杀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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