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封被赦免了死罪,但功勋尽削,废为庶人。刘备念及他多年追随的情分,更念及儿子那以命相搏换来的“活”字,终究不忍将其流放或囚禁,只命其迁出成都,居于郊外一处简朴农庄,非诏不得入城。那副沉重的镣铐虽已除去,无形的枷锁却已深嵌灵魂。离开王宫时,刘封一步一回头,目光穿过重重宫阙,最终落在东宫的方向,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有对幼弟舍命相救的刻骨感激,更有挥之不去的、深可见骨的羞愧与罪责。他高大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显得异常佝偻落寞。
东宫寝殿内,那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和死亡气息,在刘封的离去后并未消散,反而沉淀得更加粘稠。刘禅依旧昏睡着,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小小的身体陷在锦被里,几乎看不出起伏。额头上换过药的白布带,依旧透着淡淡的血痕,映衬着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而去。太医丞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榻边,银针药罐摆了一地,脸色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每一次诊脉,他紧锁的眉头都未曾松开过。
刘备如同被钉在了榻边的胡床上,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儿子那毫无生气的脸庞。仅仅几天,这位新晋的汉中王仿佛苍老了二十岁,鬓角竟已染上霜色。他粗糙的大手死死攥着刘禅那只露在锦被外、瘦骨嶙峋的小手,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生命力渡过去。悔恨、恐惧、自责,如同三条毒蛇,日夜不停地噬咬着他的心。他不敢闭眼,生怕一闭眼,那微弱的呼吸就会彻底停止。
“大王…您…您去歇息片刻吧…” 诸葛亮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担忧,低声劝道。案头堆满了来自荆州、永安、汉中的紧急军报,每一份都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烧着蜀汉的根基。关羽孤悬襄樊,粮尽援绝,危在旦夕;孟达叛投上庸夏侯尚,与魏军合流,虎视眈眈;东州派因法正病危、刘封被废而人心浮动;益州本土派在谯周等人的暗中串联下,投降论调甚嚣尘上…整个蜀汉,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作为丞相,诸葛亮肩上的担子重逾千钧,但他更清楚,此刻刘备的心神,已完全被榻上垂危的太子所占据,根本无力处理这些足以倾覆社稷的危局。
刘备置若罔闻,只是更紧地攥住了刘禅冰凉的小手,仿佛那是连接儿子与这个世界的唯一纽带。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那微弱的气息之上,对外界的喧嚣充耳不闻。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压抑的脚步声,伴随着低低的、带着哭腔的禀报:“启禀大王…丞相…法…法尚书令府上…遣人来报…孝直先生…怕…怕是不行了!请大王…请大王示下…”
法正病危!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新的惊雷,在原本就压抑窒息的东宫寝殿内炸响!刘备的身体猛地一颤,赤红的双眼终于从刘禅脸上移开,茫然地转向殿门口,似乎一时无法消化这接踵而至的噩耗。
诸葛亮脸色剧变,羽扇“啪”地一声掉落在脚边。法正!这位蜀汉的谋主,定策汉中的第一功臣,性情酷烈却也才华横溢的鬼才!他不仅是东州派无可争议的领袖,更是刘备在军事战略上最为倚重的臂膀!他的病逝,对此刻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蜀汉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尤其在这个关羽危殆、刘封被废、太子垂危的节骨眼上!
“主公…” 诸葛亮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孝直…恐是熬不过今夜了。您…”
刘备的目光在榻上垂死的爱子和殿外法正病危的噩耗之间痛苦地徘徊。一个是唯一的血脉,蜀汉未来的希望;一个是立下汗马功劳、此刻正走向生命终点的股肱之臣。巨大的撕裂感几乎要将这位枭雄撕成两半!他猛地闭上眼,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喉结滚动,发出困兽般的低吼。最终,他颓然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无奈:
“孔明…你…你代孤去…送孝直…最后一程吧…孤…孤走不开…”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充满了沉痛和无力。他终究选择了守在儿子身边。他怕,怕这一离开,便是天人永隔!
诸葛亮深深地看了刘备一眼,那眼神包含了理解、沉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不再多言,默默捡起地上的羽扇,朝着刘备躬身一礼,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锦榻上那个小小的身影,转身,步履沉重却异常坚定地走出了弥漫着药味和死亡气息的寝殿。他的背影,在摇曳的宫灯下拉得很长,如同承载了整个蜀汉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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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令府邸,早已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曾经门庭若市、往来皆显贵的府门,此刻只有白幡在夜风中无力地飘荡。压抑的哭声从内宅隐隐传来。
诸葛亮在侍从的引领下,穿过气氛凝重的回廊,步入内室。浓重的药味和一种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衰败气息扑面而来。烛火在墙壁上投下摇晃的巨大阴影。法正躺在病榻上,曾经锐利如鹰隼、算无遗策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浑浊的空洞,深陷在蜡黄枯槁的眼窝里。颧骨高高凸起,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嗬嗬”的杂音,异常艰难。曾经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谋主,如今已是一具被病魔彻底榨干的空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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