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隶营的日子在鞭挞与汗水中缓慢流淌。
“阿逻”依旧沉默寡言,干活卖力,如同营地阴影里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他刻意与那个因上次小胜而趾高气扬了些的百夫长保持着距离,只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用最隐蔽的方式,偶尔递出一个眼神,一个手势。百夫长尝过甜头,虽不明所以,却也开始下意识地关注这个“哑巴”的暗示,几次小规模的吐蕃骚扰竟真的被他带人提前规避或击退。百夫长越发觉得这哑巴邪门,却又舍不得这份莫名的“好运”,态度变得微妙起来。
皮逻阁对此漠不关心。他的心思,早已飞向了蒙舍诏都城——邓川(注:南诏统一前蒙舍诏治所,此处采用小说常用设定)的方向。
母亲…亚朵…
这个名字在他胸腔里灼烧,比身上的伤口更痛。
在一个薄雾弥漫的清晨,奴隶营被调往都城附近修筑防御工事。机会来了。
他利用一次外出伐木的机会,故意落在队伍最后,身影一闪,悄无声息地没入了路旁的密林。他对这片地域的熟悉程度,远超那些只会沿着大路行进的监工。
他昼伏夜出,靠着野果和溪水充饥,避开所有巡逻的卫队。越靠近都城,他的心就揪得越紧。既渴望见到母亲,又恐惧看到她可能正在遭受的苦难。
前世,当他终于凭借军功在父亲面前挣得一丝话语权,迫不及待地想将母亲从那个跛脚老臣的魔爪中解救出来时,得到的却是父亲冰冷的斥责:“一个赏赐出去的妾室,接回来辱没门庭吗?妇人之仁,难成大器!”
等他再次得到母亲的消息时,已是她抑郁而终的噩耗。他甚至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那时的悔恨与无力,此刻化为鞭子,抽打在他的灵魂上。
根据前世的记忆,他找到了那个跛脚老臣的府邸——位于都城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院落,谈不上奢华,却也比寻常百姓家气派不少。
他像一尊石像,潜伏在远处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上,目光死死锁住那扇侧门。
日头升高,蝉鸣聒噪。
侧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妇人端着沉重的木盆,踉跄着走出来,将盆里的脏水泼在院外的沟渠里。她弯着腰,背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皮逻阁的呼吸骤然停止。
尽管相隔甚远,尽管那身影憔悴佝偻,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他的母亲,亚朵!
她转过身,撩起额前被汗水浸湿的散发,露出一张苍白疲惫却依旧能看出往日清秀的脸庞。眼角唇边已刻上了深深的皱纹,鬓角更是过早地染上了霜白。
但最刺痛皮逻阁眼睛的,是她走路的姿势。
她的左腿明显有些不便,每一步都带着轻微的拖沓和僵硬,尤其是在放下木盆,直起身时,她会下意识地用手撑一下后腰,眉头因疼痛而微微蹙起。
(跛行)
那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前世他只隐约听说母亲过得不好,却不知具体细节。如今亲眼所见,那老臣竟敢如此虐待她!
愤怒的火焰瞬间冲上头顶,几乎要烧毁他的理智。他几乎要跃下大树,冲进那个院子,将那个跛脚老贼碎尸万段!
但他不能。
他的手死死抓住粗糙的树干,指甲崩裂,渗出的鲜血混着树皮的碎屑,染红了指尖。剧烈的喘息被他强行压回喉咙,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
他看到她重新端起装满衣物的木盆,步履蹒跚地走到院中的石臼旁,开始费力地舂米。沉重的木杵每一次抬起、落下,都让她的身体痛苦地摇晃一下,汗珠不断从下颌滴落,砸在灰尘里。
一个跛脚的老男人——应该就是那个受赏的老臣,拄着拐杖从屋里走出来,似乎对舂米的速度不满,嘟囔着骂了一句什么,随手将手里啃了一半的果子砸向亚朵。
亚朵没有躲闪,任由果核砸在肩头,粘腻的汁水染脏了衣衫。她只是低下头,更加卖力地挥动木杵,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侮辱。
树上的皮逻阁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剧烈颤抖。
母亲…尊贵如您,竟被如此作贱…
前世今生,所有的恨意在这一刻找到了最具体的靶标。蒙细奴、蒙卡拉、这个跛脚老贼…所有施加痛苦于他们母子身上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再次睁开眼时,他眼中的痛苦已被冰封,只剩下近乎冷酷的决绝。
他死死盯着母亲受苦的身影,每一个细节都如同刻刀,深深镌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母亲…”他无声地嘶吼,誓言在胸腔中轰鸣,“再忍耐片刻…待我羽翼丰满,必撕碎这枷锁,让您所受的每一分苦楚,都用他们的血来偿还!”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在烈日下劳作的憔悴身影,仿佛要将这一幕永远烙印在脑海中。
然后,他强迫自己转身,像一头受伤的孤狼,悄无声息地滑下大树,重新没入密林,向着奴隶营的方向返回。
每一步,都踏在燃烧的仇恨之上。
那份即将吞噬一切的复仇之火,在他胸腔里, 愤怒地、猛烈地,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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