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奴隶营的过程比离开时更加艰难。
并非路途险阻,而是母亲亚朵那憔悴的面容、隐忍的痛苦,以及那份深植于骨髓的卑微,如同鬼魅般萦绕在皮逻阁的脑海。每一次闭上眼,都能看见她费力舂米时微微颤抖的肩膀,看见那跛脚老臣掷出的果核在她粗布衣衫上留下的污渍。
这份蚀骨的恨意,几乎要冲破他精心维持的“阿逻”的伪装。他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气息,让同棚的奴隶都下意识地远离他,连最暴戾的监工鞭打他时,都觉得像是在抽打一块没有反应的死铁,莫名感到一丝寒意,往往骂咧几句便作罢。
他需要更大的舞台,更广阔的视野。蜷缩在这奴隶营中,凭借小聪明和前世记忆获取百夫长那点微不足道的信任,于大事无益。
蒙舍诏,不过是洱海六诏之一。他的仇人,也不仅仅是一个蒙细奴,一个昏聩的父亲。是这整个弱肉强食的世道,是盘踞在洱海周边,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
前世他专注于军功,专注于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对六诏之间的合纵连横虽有所知,却未曾深入。如今,他需要真正看清这片土地上的每一道暗流。
他的目光,投向了奴隶营外,投向了洱海周边那另外五诏的方向。
机会来得很快。那百夫长因几次“成功”抵御吐蕃袭扰,竟真得了上头些许青眼,被派往蒙舍诏与越析诏、邆赕诏交界的边境地带押送一批物资。许是觉得“哑巴阿逻”晦气却又有几分莫名的“运气”,竟点名让他混在民夫队伍中一同前往。
皮逻阁低眉顺眼,背上沉重的物资包,脚步踉跄,内心却一片冷肃。
边境之地,鱼龙混杂,正是观察的最佳窗口。
队伍行进缓慢,沿途所见,尽是战乱留下的疮痍。焚毁的村落,荒芜的田地,面黄肌瘦的流民拖家带口,眼神麻木地看着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经过。
皮逻阁沉默地观察着一切。
他看到蒙嶲诏的商队,驮马上的货物用油布盖得严实,护卫的眼神却闪烁不定,与巡逻的蒙舍诏士兵交接时,透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隐秘。吐蕃的刀剑和皮甲,或许就藏在那油布之下。
他听到越析诏的牧民低声抱怨,说唐朝的使者来了又走,许下的承诺如风中的草籽,落不到实处,反而引来了吐蕃更凶狠的报复。依附大唐,似乎也并不如想象中安稳。
他还看到邆赕诏和浪穹诏的小股骑兵为了争夺一片水草丰美的河谷,爆发了流血的冲突,死伤者被随意抛弃在荒野,无人问津。而在更远的山脊上,施浪诏的斥冷眼旁观,如同秃鹫等待着厮杀的结局。
正如他所料,六诏各怀鬼胎,如同一盘散沙。蒙嶲诏与吐蕃暗通款曲;越析诏依附唐朝却摇摆不定;邆赕、浪穹、施浪三诏则在唐与吐蕃两大巨人的阴影下艰难求生,互相倾轧,今日联合抗蒙舍,明日可能就为了一口盐井刀兵相向。
蒙舍诏内部,父亲沉溺享乐,兄长热衷内斗,目光短浅至极。他们只看得见眼前的权势和享乐,却看不到这洱海周遭早已暗流汹涌,任何一个浪头打来,都可能将这看似稳固的基业拍得粉碎。
“仅凭蒙舍诏内部夺权,远远不够。”皮逻阁在心中冷哂,“必须借这六诏纷争的乱局,才能真正崛起。”
他需要一个切入点,一个能让他跳出奴隶身份,真正开始布局的契机。
这契机,在他随队返回,途经越析诏与邆赕诏交界的一片密林时,突兀地出现了。
前方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喊和男人粗野的狂笑,间杂着兵刃碰撞声。
押运的百夫长立刻示意队伍停下,紧张地探头张望,低骂道:“妈的,是邆赕诏的人越境掳掠!真他娘的不消停!都躲好,别惹事!”
皮逻阁瞳孔微缩。邆赕诏民风彪悍,时常劫掠周边小部落和商队,以补充人口和物资。
他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队伍侧翼,透过灌木的缝隙看去。
只见几名邆赕诏骑兵正围着一名少女。少女的同伴似乎已经倒在血泊中,她本人衣衫被撕裂,露出大半个肩膀,脸上满是泪痕和污泥,却依旧像一头被困的幼兽,挥舞着一把短小的匕首,死死抵抗着,眼神绝望而倔强。
那眼神,像极了记忆中母亲受辱时,那深藏的、不肯熄灭的火焰。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个念头在皮逻阁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
他没有犹豫。
就在一名邆赕诏骑兵狞笑着伸手抓向少女的瞬间,皮逻阁如同鬼魅般从藏身处窜出!他没有武器,只有常年干重活积累的蛮力和前世刻入骨髓的战斗本能。
他抓起地上一把沙土,猛地扬向最近骑兵的面门,在对方惨叫捂眼的瞬间,夺过他手中的弯刀,反手一划!
血光迸现。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经历过无数次战场厮杀才有的精准和狠厉。
其他骑兵愣了一瞬,显然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是个穿着蒙舍诏民夫衣服的“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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