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谦被那一声凄厉如鬼泣的“天大冤曲”震得心神俱荡,但他毕竟久经官场,瞬间便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此地虽是租赁的私宅,但难保没有各大家族的眼线。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院墙内外,对同样被惊呆的老苍头和仆役低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扶这位老丈进来!紧闭院门,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
老苍头一个激灵,连忙和健仆一起,几乎是半拖半架地将那浑身颤抖、几乎虚脱的老者搀扶起来。
徐文谦亲自在前引路,迅速将老者带入书房,反手紧紧闩上了房门。书房内烛火摇曳,将老者那张污浊不堪、因恐惧和激动而扭曲的面孔映照得更加骇人。
“老丈,不必惊慌,慢慢说。”徐文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他示意老者坐在一张圆凳上,又亲自倒了一碗温茶递过去,“此处暂且安全,你方才所言……‘天大的冤曲’,究竟是何事?本官乃是苏州府同知徐文谦,你但说无妨,本官为你做主!”他亮明身份,既是安抚,也是试探。
那老者双手颤抖得几乎捧不住茶碗,浑浊的泪水混着额头的血污滚滚而下。
他听到“同知”二字,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但更多的仍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猛地放下茶碗,再次滚下圆凳,匍匐在地,泣不成声:“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要为小老儿,为小老儿梅林镇上下千余口冤魂做主啊!!”
“梅林镇……千余口?”徐文谦心头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预感到事情极大,却没想到竟如此骇人听闻。“你且起来,慢慢说,是哪个镇子?究竟发生了何事?何人如此大胆?”
老者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才在徐文谦的搀扶下,重新坐回凳子上,他用破烂的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露出下面纵横交错的旧疤痕和新伤口,声音嘶哑,带着地狱般的回响:
“小老儿……小老儿是吴江县下属,震泽湖边,‘梅林镇’的幸存之人……我们镇子,原本有百十来户,男女老幼,千余口人……虽不富裕,但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守着祖上传下来的薄田度日,还算安稳……”
他的眼神陷入痛苦的回忆:“可……可自从去年开始,祸事就来了。县里来了人,说是……说是京城里一位了不得的大官人家的公子,看上了我们震泽湖边的那片地,要建什么‘别业园林’,要我们把田地都‘让’出来。”
“起初是好言好语,说要买,可出的价钱,连田里一年的收成都不够!我们祖祖辈辈靠那点田地活命,哪肯答应?镇上的乡亲们都不同意。”老者的声音开始颤抖,“后来,就换了手段。地痞流氓天天上门骚扰,断我们的水路,毁我们的庄稼,镇上几个带头反对的后生,莫名其妙就被人打断了腿……去县衙告状,县太爷要么不见,要么就说证据不足,把我们轰出来……”
徐文谦面色凝重,他知道,这是豪强兼并土地的常用手段,但如此肆无忌惮,背后定然有恃无恐。“可知是哪位京官的家眷?”他沉声问道。
老者抬起惊恐的眼睛,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见:“听……听那些来逼我们卖地的人说……是……是当朝次辅谢迁谢阁老家的……一位远房侄孙,叫……叫谢永昌的!”
谢迁!
徐文谦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心脏几乎骤停。当朝次辅,位高权重,其家族势力在江南盘根错节!他万万没想到,这桩冤案,竟然直接牵扯到了朝廷的顶级阁臣!难怪地方官府如此敷衍,难怪这冤情被压得密不透风!
老者没有察觉徐文谦瞬间变化的脸色,继续沉浸在痛苦的叙述中,声音愈发凄厉:“我们不肯卖地,他们就变本加厉……直到……直到三个月前,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
“那天晚上,镇子里特别安静,狗都不叫了……到了后半夜,小老儿起夜,就闻到一股……一股火油味!还没等反应过来,镇子四面八方就同时烧起来了!那火……那火太大了!根本不是寻常失火,是有人故意纵火!火借风势,眨眼间就把整个镇子都吞没了!”
老者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惨叫声……我……我拼命往外跑,看到邻居家……王家嫂子抱着孩子刚冲出屋门,就被房梁砸倒了……李老汉一家……一家五口,活活烧死在屋里,那焦糊的味道……我……我……”他剧烈地干呕起来,涕泪横流。
“小老儿命大,被一根倒下的柱子砸晕在墙角的水沟里,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整个梅林镇……没了!全没了!只剩下冒着黑烟的断壁残垣……和……和一具具烧得面目全非、蜷缩在一起的尸首……好多……好多啊……”老者失声痛哭,那哭声压抑而绝望,令人闻之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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