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撕心裂肺,却压不住那股从京师骤然席卷而来的肃杀寒意。
谢迁府中点破的危机,并非暗室密谋的徐徐图之,而是一场蓄势已久、发动迅猛、旨在将一切新生萌芽彻底碾碎的全面围剿。
其势之烈,其谋之毒,其力之巨,顷刻间便将西山、枣强、蔚州三地化为狂风暴雨中的孤舟,倾覆在即。
紫禁城乾清宫,往日庄严肃穆的朝会,今日却化作了审判的公堂。
超过三十名御史、给事中,如同嗅到血腥的群鲨,轮番上阵,奏疏雪片般飞落御案。弹劾之辞,已非政见之争,而是字字诛心、罗织周密的死刑判决书。
攻讦陆仁: “假格物以敛巨万国财,水泥竞买实为巧取豪夺,其心较之巨珰贪宦尤甚!”;“私募爪牙,械备逾制,西山巡防非官非民,乃陆氏私兵,意在何为?”;“交结边将,密信往来,徐、马皆其党羽,窥测神器之心昭然!”;“崇尚奇技,败坏人心,格物之说实为异端邪说,动摇社稷根基!”
绞杀徐文谦: “在枣强借清丈之名,行抄掠之实,纵容锦衣缇骑如虎狼出柙,拷绅衿,锁良民,士林沸腾,乡梓怨声载道,变乱之祸迫在眉睫!”
摧毁马武: “靡费国帑以肥私军,坏祖宗卫所成法以收买亡命,振武营只知马判官,不知有陛下,不知有朝廷!裂土分茅之心,已然彰显!”
每一道奏章都引经据典,看似正气凛然,实则恶毒无比,将一切成果扭曲为罪证,将所有探索污名为叛逆。朝堂之上,空气凝固。首辅刘健面沉如水,闭目不语,其态度本身便是默许。户部尚书周经、兵部尚书马文升,或面无表情,或眼神闪烁,他们的沉默汇成一股巨大的压力,压得任何试图为试点辩解的声音都难以发出。
弘治帝的目光扫过群臣,最终定格在那堆积如山的弹章上,良久,声音沉缓地吐出旨意:“着户部、工部、都察院,即刻派遣干员,分赴西山、枣强、蔚州,严加核查所奏事。一应试点事宜,暂行维持,待水落石出后再议。” 旨意一下,攻击者获得了“合规合法”的屠刀。
行政绞杀随之而来,精准而狠辣:
左侍郎李瓒亲信郎中率队,直扑西山账房,以“审计巨款,杜绝贪渎”为名,强行封存所有账册、票据、银库。不仅冻结一切资金流动,更将沈默及一众账房先生变相软禁,日夜轮番讯问,吹毛求疵,试图找出丝毫纰漏便可无限放大。
右侍郎张达签署急令,以“九边军需、黄河险工乃国之根本”为由,援引紧急状态条款,断绝向西山输送一切铁矿、石炭、木料、特殊陶土等物料。运输车队在途中被截回,已至码头的货船被勒令返航。西山的命脉被瞬间掐断。
京师政令如冰雹般砸落,西山顷刻间由欣欣向荣的工坊沦为风雨飘摇的孤岛。
资金冻结,原料断绝,蜂窝煤产量锐减七成,昔日喧嚣的窑口渐渐冷却。水泥窑彻底熄火,未凝的浆体在窑内凝固,如同西山命运的写照。研制燧发铳的工棚被迫停工,精心打磨的零件散落桌上,蒙上灰尘。匠户流民们聚在工棚外,面黄肌瘦,眼神惶恐,工钱无着,伙食标准骤降,怨气与恐慌在无声蔓延。
“陆大人要倒了!”“西山完了!”“咱们都要被赶回去饿死了!”各种流言如同毒雾般扩散。昔日井然有序的秩序开始松动,偷窃物料、消极怠工、甚至小规模斗殴事件时有发生。巡防队疲于奔命,压力倍增。
夜间,针对核心区域的渗透破坏变本加厉。一夜之间,两处关键的水车传动装置被蓄意破坏,一处在试验中的新型窑炉耐火砖被人为松动。巡防队虽拼力擒获数名歹人,却皆是无籍无业的亡命之徒,审讯不出任何主使,显然对方已无所顾忌。
陆仁站在总部三楼,望着下方日渐萧条、人心浮动的厂区,面色铁青。沈默被户部官员纠缠脱身不得,赵德柱为寻找替代原料急得满嘴燎泡却四处碰壁。他仿佛能听到西山这架巨大机器正在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枣强县的局势,则直接滑向了血腥暴力的边缘。
弹劾徐文谦“激变良民”的消息被豪强刻意放大渲染,在乡间广泛传播。官府威信扫地,徐文谦被描绘成“刮地皮、喝民血”的酷吏。
以李家庄为首的地方豪强,彻底撕下伪装。他们公然组织起数百人的宗族武装,装备棍棒刀枪,封锁乡道,设立关卡,宣称“自保乡梓,抗拒暴政”。先前配合清丈的农户家中半夜被投掷火把(幸被及时扑灭),田里即将成熟的庄稼被成片毁坏。
一队由王伯安亲自带领的、试图前往某村安抚民众的衙役和少数锦衣卫,在途中被超过百名的豪强武装拦截围攻。对方不仅动用棍棒,甚至亮出了私藏的弓弩!虽然凭借锦衣卫的悍勇最终击退对方,但多名衙役受伤,形势已与小型武装叛乱无异。县衙大门日夜紧闭,胥吏逃亡过半,徐文谦与王伯安如同被困在孤城之中,清丈工作早已无从谈起,能否全身而退都成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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