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烛火摇曳。
蜂窝煤炉稳定地散发着令人心安的热量,却似乎难以完全驱散帝王心湖深处那积淀已久的冰寒。皇帝方才那番披肝沥胆的倾诉,已将大明帝国辉煌外表下的千疮百孔暴露无遗。
“陛下问为君之道,臣深夜静思,斗胆以为,治国犹如医治一位元气大伤、沉疴缠身的巨人。”陆仁的声音沉稳如山涧深流,带着一种经过两世阅历沉淀后的冷静,“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不过苟延残喘。
需得寻其病根,固本培元,通经活络,方能焕发生机。臣斗胆,陈奏五事:经济、科技、军事、制度、文化。而眼下最紧要、最根本的病根,便在于经济之弊。此弊不除,诸事皆空。”
皇帝的身子不自觉地前倾,目光如炬,紧紧锁住陆仁:“朕对此亦有切肤之痛!每日里,边镇催饷,河道讨银,百官俸禄,宗室供养…如同无数张巨口,待哺啖啖。然国库岁入,皆有定数。加赋?朕知那是剜肉补疮,元末旧事岂敢忘!节流?裁撤驿站则政令不通,削减军费则边关告急,停修河工则良田尽毁!朕常感自己如同坐在一座看似金山银海,实则内里早已掏空的宝库之上,左支右绌,捉襟见肘。卿有何良策,能解此死结?”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焦灼。
“陛下所虑,已是触及根本。”陆仁从容颔首,眼神清明,“历代王朝衰亡,表面看是饥荒、战乱、民变,其深层根源,十之八九在于财政破产与土地兼并引发的恶性循环。传统理财,多在‘分饼’上绞尽脑汁,然饼若不增大,无论如何精打细算,终究难免匮乏。
臣之策,核心在于双管齐下:一曰‘把饼做大’,开辟前所未有的新利源;二曰‘重定分饼之规’,遏制兼并,确保财富增长能惠及国本,而非尽入私门。”
“把饼做大?重定分饼之规?”皇帝重复着这两个新鲜而直指核心的词,眼中光芒闪动,“详细奏来!如何做法?又如何重定?”
“臣请奏经济三策,此三策环环相扣,循序渐进。”陆仁伸出三根手指,语气沉着而坚定,“首策,革新田制与税赋,破兼并死局,固天下根基。此为‘重定分饼之规’之要旨,亦是后续一切之基础。”
“当前经济之癌,莫过于土地兼并。豪强权贵,利用功名优免、勾结胥吏、高利盘剥等手段,不断侵吞小民田产。其结果,富者田连阡陌而赋役极轻,贫者无立锥之地却负担日重。朝廷税基日益萎缩,流民队伍日益庞大,此乃动摇国本之祸根!绝非简单清丈田亩、合并税役(如一条鞭法)所能根治。因其虽能暂时简化流程、减少中间剥削,却无法阻止兼并之势,甚至可能因一概折银,加剧小民于青黄不接时被盘剥之苦,反加速其破产。”
弘治帝神色无比凝重,缓缓点头:“卿言…很是中肯。朕非不知兼并之害,然其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刘健、王恕等皆曾议及,终因阻力巨大而不了了之。卿之策,莫非有不同?”
“陛下圣明。”陆仁目光锐利起来,“臣之策,名为‘方田均税勘算法’(弘治时期推行过,但因既得利益集团的阻挠,未能扭转土地与赋税失衡的趋势),其核心不在一次性的清丈(那固然重要,但易引发动荡),而在于建立一套长期、可持续的制度框架,从源头上遏制兼并,并确保税赋相对公平。”
“其一,强力推行‘鱼鳞图册再造与动态管理’。选派清廉干练之御史、户部官员,联合地方公正士绅,重新勘测全国土地。不仅核面积,更依土质肥瘠、水源远近、产出多寡,科学划分田土等级,制定差异赋额,造册绘图,务求翔实。此为新基。更关键者,建立田亩变更登记制度,凡土地买卖、继承、赠予,必须至官府备案登记,详细载明双方信息、亩数、地块、交易价,更新图册。此举旨在摸清家底,使土地流转从暗处走向明处,使隐匿、诡寄、飞洒等奸猾手段无所遁形。”
皇帝深吸一口气:“此举工程浩大,非一朝一夕之功…”
“故需有决心,更需有策略。可先择河南、南直隶等兼并严重之区试点,建立样板。同时昭告天下,新垦之地、新交易之地,必须依新法登记,旧田则逐步核查覆盖。关键在于持之以恒,将动态管理变为常态。”陆仁补充道。
“其二,亦是此策之胆魄所在——试行‘累进田产税’与‘土地交易超额利得税’。”陆仁语速放缓,字字清晰,“针对个人或家族名下田产总额,设定免税起征点(如人均三十亩)。超过起征点部分,按超额累进税率课税。譬如,超额百分之五十以内,税加一成;超额百分之五十至一倍,税加三成;超额一倍以上,税加五成乃至更高!”
亭内空气仿佛凝滞了。弘治帝瞳孔微缩,显然被这大胆的设想震撼。“此举…此举无异于向天下豪强宣战!”他几乎能想象到那将掀起的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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