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弄堂里浑浊的积水,看似凝滞,却在不知不觉中流淌。
李振邦逐渐习惯了李家弄派出所的节奏。清晨,在公共水龙头旁用冰冷的自来水抹把脸,跟着老赵推着那辆“二八大杠”出门,一头扎进迷宫般的巷弄。傍晚,带着一身汗味和疲惫归来,就着咸菜啃下两个窝窝头,然后在煤油灯下,用工整的繁体字将一天的见闻录入那本厚重的户口册。
他不再是那个格格不入的“文化人”。弄堂里的居民开始熟悉这个高个子、说话带着点奇怪口音但态度温和的年轻警察。孩子们见他来了,会围上来喊“李同志”;老太太们会拉着他抱怨媳妇的不是,或者让他帮忙读一封远方儿子的来信;连最油滑的“包打听”,见面也会客气地递上一根“飞马”牌香烟——虽然李振邦每次都谢绝了。
这种融入,是靠一步步走出来的,是靠一句句闲聊堆出来的。 他学会了分辨煤球质量的好坏,知道了哪家酱油铺的豆油最纯,甚至能听懂几句本地的俚语。他开始理解老赵说的“地基”是什么意思。这片棚户区,就像一盘巨大的、杂乱无章的沙盘,而他和老赵每日的巡查,就是在一点点将沙盘上的迷雾拨开,让每一户、每一人的轮廓清晰起来。
但对吴家的关注,李振邦从未放松。他利用一切合理的机会,从不同角度观察那栋沉默的房子。他去隔壁借水,留意吴家后窗的晾晒衣物(很少,且多是深色);他假装核对电表(虽然多数人家根本没有),观察其用电情况(异常稳定,即便在用电高峰的夜晚);他甚至通过和小宁波等孩子的玩耍,侧面打听吴家有没有奇怪的声音或客人(孩子们只说那家叔叔很少出门,阿姨更是几乎不见)。
所有的碎片信息,在他脑中慢慢拼凑。行为低调,深居简出,用电模式不符合普通家庭规律,加上那截黑色胶皮线和异常干净的厨房气窗。疑点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然而,他依旧按兵不动。他知道,在没有决定性证据前,任何贸然行动都可能前功尽弃。这个时代的反特工作,讲究的是“放长线,钓大鱼”,需要极大的耐心。
转机出现在一个闷热的午后。李振邦和老赵刚调解完一场因抢水龙头引发的争吵,坐在弄堂口的石阶上歇脚。小宁波像只泥鳅一样钻过来,神秘兮兮地塞给李振邦一个东西。
“李同志,给你看个宝贝!”
那是一个用旧电线弯成的、歪歪扭扭的弹弓架,做工粗糙,但颇具童趣。
“你自己做的?”李振邦笑着问,心里却猛地一动。那电线的外层胶皮,是黑色的,质地和他在吴家门帘下瞥见的那截极为相似!
“不是,”小宁波摇摇头,指着弄堂深处的垃圾堆,“我在那边捡的,还有好多呢!就是太短了,不好用。”
李振邦不动声色地接过弹弓,仔细摩挲着电线的断面。“在哪个垃圾堆捡的?还有这种线吗?”
“就吴家后墙那个拐角,他们家的垃圾好像都倒那儿。”小宁波随口答道。
吴家!李振邦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强压住激动,装作随意地把玩着弹弓,对老赵说:“老赵,歇得差不多了,咱再去后头转转?顺便看看垃圾堆卫生,所长上次不是说要注意防火嘛。”
老赵眯着眼,看了看天色,又深深瞥了李振邦一眼,点了点头:“走。”
两人推车来到吴家后墙的拐角处。那里果然有个小小的垃圾倾倒点,堆着烂菜叶、煤灰等杂物。李振邦假装检查火灾隐患,用树枝拨拉着垃圾。很快,他就在一堆煤渣下面,发现了目标——几段被剪得零零碎碎的黑色胶皮电线,切口很新!
他迅速用眼神示意老赵。老赵蹲下身,捡起一截电线,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手指捻了捻断口处的金属芯。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这种电线的绝缘层质量和内部铜芯的成色,绝非民用产品。更重要的是,老赵这种经历过战火的人,对这种常用于军用通讯设备的线材,有一种本能的熟悉。
“收拾起来。”老赵低声道,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李振邦立刻小心翼翼地将几段碎电线用废纸包好,揣进兜里。两人没有交谈,但一种无声的默契已经达成。推车离开时,李振邦回头望了一眼吴家那扇紧闭的后窗,感觉那扇窗户背后,似乎有一双眼睛也在窥视着外面。
回到派出所,老赵直接带着李振邦进了张所长的办公室。关上门,将几段电线放在桌上。张所长拿起电线,仔细端详,脸色越来越凝重。
“确定是吴家垃圾里发现的?”张所长沉声问。
“小宁波捡到的弹弓是用这种线做的,他说是在吴家后墙垃圾堆捡的。我们刚才去,确实找到了这些。”李振邦补充道。
“切口很新,是近期剪断的。”老赵补充了一句关键信息,“这种线,普通人家根本用不上,也用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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