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初春的傍晚，空气中还残留着冬日的料峭。一家格调安静的咖啡馆里，暖黄的灯光驱散了窗外的寒意。李鹏和沈燕相对而坐，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五年，此刻才重新开始缓慢流动。
桌上两杯拿铁氤氲着热气，却无人去碰。李鹏的指节因为用力握着杯子而微微发白，沈燕则垂着眼眸，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像是在寻找一丝支撑。
“所以……”李鹏的声音干涩，打破了这令人心碎的沉默，“当年你突然提分手，说什么‘性格不合’，说什么‘看不到未来’……都不是真的，对吗？”
沈燕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终于抬起头。她的眼眶瞬间红了，里面盛满了积攒了五年的愧疚和委屈。“对不起，李鹏……我骗了你。”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段尘封的往事缓缓道出：“那时候，我妈查出了重病，需要立刻做手术，手术费加上后续治疗，是一笔……对我们家来说天文数字的钱。我爸走得早，家里就靠我妈和我……我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
李鹏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巨石砸中。他记得那段日子，沈燕总是心神不宁，问他却只说没事。而他，当时刚刚大学毕业，怀揣着成为摄影师的梦想，却四处碰壁，连一份稳定的工作都没有，住在狭窄的出租屋里，靠着接一些零散的拍摄活计勉强糊口。他甚至还兴致勃勃地跟她规划，等攒够了钱就买哪个型号的镜头，去哪里采风……
“那个开奔驰来接你的男人……”李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个雨夜的情景，如同梦魇般刻在他脑海里。
“他是我妈主治医生的侄子，家里条件很好……他说可以借钱给我，帮我联系省城最好的专家。”沈燕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滴在咖啡桌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我知道你看见了……我当时……我不能告诉你真相。你那么骄傲，又正处于最难的阶段，我怎么能让你跟着我一起背那么重的债？那会压垮你的……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想看你为了我，放弃你的梦想，活得没有尊严……”
李鹏怔怔地看着她，五年来的怨恨、不解、自我怀疑，在这一刻，被她带着哭腔的诉说冲击得七零八落。原来不是嫌弃，不是背叛，而是这个傻女人，用一种最笨拙、最伤人的方式，想要独自扛起生活的重担，把他推开，以为是在保护他。
“你真是个……傻子！”李鹏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声音沙哑，带着心疼和浓得化不开的懊悔，“你凭什么觉得我扛不起？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沈燕，那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这五年，他是怎么过的？带着被“背叛”的伤口，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摄影里。他睡过工作室的地板，啃过无数个冷馒头，为了一个镜头可以在冰天雪地里蹲守几个小时。他咬牙坚持，不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潜意识里，何尝不是在完成当年对身边这个女孩许下的承诺——“燕子，你等着，我一定成为最棒的摄影师，到时候我给你拍最美的照片。”他成功了，至少在技术和小圈子里有了名气，可那个说好要看他拍照的女孩，却不见了。
家里催他相亲，安排了一场又一场。他总是用玩世不恭的态度敷衍过去，嘴上说着“一个人自在”，心里却像缺了一块，再也无法对任何人敞开。朋友们偶尔会提起沈燕，说她好像也一直单身，在电视台做临时工，很拼。他听着，心里五味杂陈，既希望她过得好，又隐隐带着一丝不甘的怨。
沈燕同样不易。母亲的手术很成功，但康复和债务消耗了她这几年的青春。她拒绝了那个医生的侄子，靠着自己在电视台从端茶送水的文员做起，一点点努力，一点点还债。她也面对着家里无尽的催婚，却总是摇头。夜深人静时，她总会想起那个阳光开朗、谈起摄影眼睛会发光的少年。愧疚和思念如同蔓草，缠绕着她的心。她偷偷关注着他的社交账号，看他发布的每一张照片，看他一步步走向成熟，心里既欣慰又酸楚。
世界很小，共同的朋友圈让他们总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彼此的消息，知道对方都在这个城市，都单身，都在努力生活。但那道由误会和骄傲筑起的墙，太高太厚，谁都没有勇气去打破。
转机发生在那场同学的婚礼上。他是被拉去帮忙的伴郎，拿着相机记录现场；她是伴娘之一，穿着精致的礼服，笑容得体。
在喧闹的仪式间隙，调试设备的李鹏一抬头，目光穿越人群，恰好撞见了正在帮新娘整理头纱的沈燕。时光仿佛在她身上沉淀，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增添了成熟女性的柔韧与静美。那一刻，李鹏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呼吸一滞。
沈燕也看见了他。看着他熟练地操控着专业设备，从容地指挥着场面，那份专注和自信，与记忆中那个有些毛躁的大男孩已然不同。她的心，也在那一瞬间，失去了平稳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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