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性试探”的成功,如同在密不透风的铁幕上,用发丝划出了一道微不可见的裂隙。它证明了即使在谷正文布下的天罗地网中,信息传递的极端可能性依然存在。这微弱的光亮,给我(聂曦)和老师吴石带来了短暂的振奋,也让我们对接应“朱枫”同志的任务,增添了一丝谨慎的乐观。然而,潜伏工作的残酷之处在于,希望与危机往往如影随形,一处刚现微光,另一处便可能阴云骤聚。
就在我们开始着手研究如何利用那条刚刚验证的、极其脆弱的通道与“朱枫”同志建立联系时,一个潜伏已久的、我们最担忧的隐患——蔡孝乾(老郑)——再次以令人不安的方式,凸显了他的存在。
与蔡孝乾的这次接触,实属无奈之举。尽管我们早已判定此人不可靠,并单方面切断了与他的主动联系,但台湾工委系统内部似乎出现了一些紧急状况,需要向“密使一号”(我们的伪装身份)进行最高级别的通报。这种通报并非直接情报传递,而是一种组织内部的紧急状态警示,其传递渠道是独立且单向的,我们无法阻止。按照预设的应急程序,我们必须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接收一个来自蔡孝乾系统的“死信”信号,以确认是否收到警示。
这次接触,风险极高。但为了避免因完全失联而导致组织误判,进而可能引发更严重的后果,我们不得不冒险进行一次极简、极快的信号接收。
接触地点定在台北植物园一角,一个人流稀少但视野相对开阔的竹林旁。时间则是周日下午,游人最多的时段,利用人群作为掩护。我(聂曦)进行了精心的伪装,提前两小时抵达,反复确认没有尾巴,并在预设的藏信点(一块刻有特定标记的假山石下)做好了接收准备。
约定的时间刚到,我便看到蔡孝乾的身影出现在小径另一端。他并非独自一人,身旁还跟着一位穿着时髦、年轻貌美的女子,两人举止亲昵,谈笑风生。蔡孝乾的穿着立刻引起了我的警觉——他身着一套质地考究、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皮鞋锃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腕间一块金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整个人显得意气风发,与周围休闲的游人格格不入,更与他“文具店老板”的掩护身份极不相符。
他并没有直接走向藏信点,而是与女伴在离假山石约二十米外的一处长椅上坐下,继续谈笑,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四周。我隐匿在竹影深处,屏息观察。大约五分钟后,蔡孝乾似乎对女伴说了句什么,然后独自起身,装作欣赏风景,慢慢踱步到假山石附近。他迅速弯腰,看似系鞋带,实则将一个叠成小方块的信纸塞入了石缝,整个过程不到三秒。完成后,他立刻返回长椅,与女伴说笑了几句,便相携离去,自始至终没有向我的藏身之处看上一眼。
虽然接触过程顺利,信号也已接收,但蔡孝乾那身过于光鲜的衣着、轻松惬意的神态,尤其是与不明身份女子公开同行的举止,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入我的心中。在组织面临紧急状况、白色恐怖日益加剧的当下,作为工委最高负责人的他,不仅没有应有的高度警惕和低调隐蔽,反而如此招摇过市,这绝非正常现象!
我强压着心中的惊涛骇浪,耐心等待了半小时,确认安全后,才迅速取走信纸,绕行多条路线返回寓所。
书房内,老师吴石看完我带回的、内容仅为“内部清查,有人员损失,已做处置,通讯暂缓”的简短警示信后,眉头紧锁,沉默不语。这封信本身内容严峻,但尚在预料之中。真正让他脸色凝重的,是我对蔡孝乾接触时状态的详细描述。
“衣着光鲜?与年轻女子公开同行?”老师重复着我的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深切的忧虑,“聂曦,你确定没有看错?在眼下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他蔡孝乾身为工委书记,竟然如此……如此张扬?”
“老师,千真万确。”我语气沉重地确认,“西装革履,金表耀眼,神态轻松,毫无紧张感。那个女子身份不明,但关系看似亲密。整个行为,完全不像是一个处于危险环境中的地下工作者,反倒像是……像是春风得意的商贾,带着情人出游。”
“荒唐!愚蠢!自取灭亡!”老师猛地一拍桌子,罕有地流露出愤怒的情绪,但随即强行压下,化为一声长长的、充满无力感的叹息,“唉……老郑啊老郑,你真是……被眼前的浮华迷了眼,忘了身处何地,所为何事了吗?”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显得异常沉重:“聂曦,这不是小事。这暴露了几个极其危险的信号:第一,蔡孝乾的纪律涣散已到了惊人的地步,个人享乐主义严重,早已将潜伏纪律抛诸脑后。第二,他的经济来源可疑,以他的掩护身份,绝无可能支撑如此奢侈的消费,这背后很可能有严重问题。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这种招摇过市的行为,无异于在敌人眼皮底下插标卖首!保密局不是瞎子,他们迟早会注意到这个‘突然阔绰’起来的文具店老板!一旦他被盯上,以他现在的状态和意志,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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