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推开律所后门时,天光正斜斜地切过走廊尽头的窗框。他没开灯,径直走向电梯,手指在三层按钮上停了半秒才按下。文件夹还贴在胸前,边缘被地铁风掀得微微翘起,他用掌心压了压,没再看。
三楼东侧的档案室门锁着,铁皮外框有些变形,门缝里积着薄灰。他抬手敲了两下周正言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药瓶碰到了桌面。
门开了条缝,周正言站在里面,脸色比前些日子更沉,眼底泛着青。林远没说话,只是把文件夹打开,将那张盖着“郑世坤印”的合同复印件递了过去。
周正言低头看了很久,手指在印章位置轻轻摩挲了一下,才退后一步让他进来。
办公室里药味比以往浓了些,桌上摆着半杯凉透的褐色液体。周正言坐回椅子,从抽屉底层取出一把铜钥匙,放在桌角。钥匙很旧,表面磨得发亮,像是被人反复握过。
“档案室二十年没整过。”他声音低,像怕惊动什么,“有些东西,烧了是干净,可我烧不下手。”
林远没问原因,只把钥匙接过,铜质冰凉。
“你查到了什么?”周正言忽然抬头。
“张叔签了字,被逼的。章是郑世坤亲自盖的。”林远合上文件夹,“1999年10月6日。前一天,你们所收了恒正所的钱。”
周正言喉结动了动,没否认。
林远转身离开前,听见他在后面说:“顾问费,十万。说是项目咨询,走的正规账目。”
“日期是10月4日。”林远没回头,“早于胁迫签字一天。”
门关上后,走廊重新安静下来。
档案室的锁有些涩,拧了两下才咔哒一声弹开。推门进去时,一股陈年的纸味扑面而来,混合着木头受潮的闷气。一排排铁皮柜靠墙立着,编号模糊,不少柜门开着半扇,露出里面参差的卷宗边角。
他从包里取出一副薄手套戴上,没开大灯,只拧亮了角落一盏台灯。灯光昏黄,照出地面一道斜斜的光带。他蹲下身,从最靠里的柜子开始翻,按年份往1999年推。
柜子底层积灰厚,有些文件用麻绳捆着,标签脱落,只能靠翻页辨认。他一张张抽出来,轻放地上,用不同颜色的便签做标记。时间线画在一张A4纸上,贴在柜门内侧,每隔十分钟就对照一次。
两个小时后,他在东墙最角落的柜子里摸到一捆没编号的册子。麻绳已经发脆,轻轻一扯就断了。封面写着“城南片区改造项目代理记录”,字迹被水渍晕染过,但仍可辨认。
翻开第三页,纸张被撕去半张,边缘不齐,像是有人急着毁掉什么。剩下的部分写着:“……恒正所支付本所顾问费拾万元整,款项用于协调相关方权益处置事宜。该费用不涉及具体诉讼代理,属独立顾问服务范畴。落款:恒正律师事务所,1999年10月4日。”
林远掏出手机,调到微距模式,对准残页拍了三张。闪光灯亮起的瞬间,灰尘在光柱里浮了起来。
他放大照片,盯着“协调相关方权益处置”这几个字。张叔的店被强拆,合同被逼签,所谓的“相关方”,就是他们这些被抹去声音的人。
他又翻了几页,后面的内容全空了,只剩空白纸张夹在中间。整本册子像是被人有选择地清过一遍。
正要合上,他注意到最后一页背面有铅笔写的几个数字:0923-0930。不是日期,更像是编号。他记在手机备忘录里,顺手拍下整页。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林远没动,手机仍开着拍照界面,屏幕光映在脸上。
门被推开,周正言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旧文件袋。他看了看地上的卷宗,又看向林远手中的手机。
“你拍了?”他问。
“拍了。”林远没藏。
周正言走进来,弯腰捡起那本册子,翻到残页处。他的手指在“拾万元整”上停了几秒,然后轻轻合上。
“那年所里发不出工资。”他说,“三个助理辞职,一个老律师住院没人付药费。恒正所的人来找我,说有个顾问项目,钱快,不碰案子,只要我们不出面反对城南改造。”
林远看着他:“你信了?”
“我不信,可我没法不信。”周正言声音哑了,“他们说,这是行业惯例,律师之间互相支持。我说我不想接,他们说,那你手下的人怎么办?”
他抬头,“我拖了半个月。最后一天,财务拿着工资表站在我办公室门口,眼眶红了。我签了字,收了钱。”
“然后呢?”
“然后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周正言苦笑,“我告诉自己,这钱不脏,我们没做假证,没压证据,没阻止当事人上诉。可我知道,我们收了封口费。我们用沉默换了活下去的机会。”
林远没说话。
“你爸当年来找我,问城南的事。”周正言忽然说,“我没见他。我让前台说我不在。后来听说他去了好几次,我都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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