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车停在楼下时,天已经黑透了。他坐在驾驶座上没动,手指搭在方向盘边缘,指尖还残留着王德全那份申诉材料的触感。城西的事没能当场解决,对方住的老巷子太窄,车进不去,李薇记下了地址,说明天一早再去。他答应了,却没回律所,而是调转方向,往家开。
他记得父亲说的那句“晚上回来吃饭”。
楼道灯坏了两层,他摸黑上去,钥匙插进锁孔时听见屋里有锅铲碰锅底的声音。门开后,饭菜的热气扑到脸上。林建国站在灶台前,背影比从前佝偻了些,正把最后一道青菜盛进盘子。
“回来了。”他说,像平常一样。
林远应了一声,脱下外套挂在门后。桌上三菜一汤,都是家常做法,米饭刚蒸好,冒着白气。他坐下,拿起筷子,却没动菜。
“今天挂了牌子。”他开口。
林建国点头,递来一碗汤,“看见新闻了。”
“你没进去看。”
“人多,我不习惯。”
林远低头吹了吹汤面,热气散开。他忽然问:“你当年,真的只是怕了?”
话落,屋里安静下来。窗外的风把晾衣绳上的衣角吹得晃了晃,厨房抽油烟机还在转,发出低沉的嗡鸣。
林建国放下汤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过了几秒,他起身走向卧室,脚步很轻。林远没动,盯着那碗汤,水面映出他自己的影子,有些模糊。
片刻后,林建国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牛皮纸包。他把它放在桌上,推到林远面前。
“这不是怕。”他说,“是换一种方式护住你。”
林远抬眼看他,父亲的脸色很平静,但眼角的纹路比记忆里更深了。他伸手解开纸包的绳结,里面是一本深褐色封皮的日记本,边角磨损,纸页泛黄。
“你……一直留着?”
“十年了。”林建国坐回椅子上,双手放在膝上,“有些事,我不想你说我懦弱。但现在,你能扛了。”
林远翻开第一页,字迹工整,日期是十年前的三月。
他读下去。
起初是日常记录:某日去省厅递交材料,无果;某日接到陌生电话,对方暗示他“别太认真”;再后来,一行字让他停住了——“郑世坤约我见面,说若不合作,林远的司法考试资格将被永久冻结。”
他手指顿在那行字上。
后面几页写得更紧,像是在压抑情绪:他去人事科查儿子的考试档案,被告知“材料正在审核”;他找当年监考老师,对方避而不见;他向省纪委寄出实名举报信,一周后收到退回通知,理由是“查无此件”。
最后一段写着:“我知道系统坏了。我不能再赌他的前途。只要他还能走进考场,我就得退出。”
林远合上本子,喉咙发紧。
他想起自己第三次落榜那年,父亲陪他在灯下整理复习资料,一整夜没说话,只在凌晨时递来一杯热水。他当时以为那是鼓励,现在才明白,那是赎罪。
“你从来没告诉我。”他声音低。
“告诉你什么?”林建国看着他,“告诉你你爸被人捏住了命门?告诉你你考不上的原因不是你不行,而是有人不让你行?”
林远没答。他重新翻开日记,继续往后翻。大部分内容都是沉默的记录,直到最后一页。
那里贴着一张照片。
他盯着看了几秒,心跳忽然变重。
照片拍得模糊,像是用手机偷拍的。背景是个包厢,桌上摆着席卡,写着“恒正所内部答谢宴”。郑世坤坐在主位,正和一个穿灰色夹克的男人握手。那人侧脸对着镜头,但林远认得出来——去年一次司法座谈会上,此人坐在主席台右侧,全程没发言,但所有汇报材料都要经他手递上去。
省司法厅政策法规处原处长,周临江。
“这个人……”林远指尖压在照片上,“你知道他是谁?”
林建国点头,“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
“我能做什么?”林建国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重量,“我连举报信都寄不出去。我能动他?还是能动整个系统?”
林远没再问。他盯着那张照片,脑子里一片沉静,却又像有东西在撞。
父亲当年不是退了,是被逼出了局。而他自己能站到现在,是因为有人替他挡了十年的暗流。
“你为什么不早说?”他终于又开口。
“早说有用吗?”林建国看着他,“你那时候刚进律所,眼里只有案子。我说了,你会信?还是会冲上去撞墙?”
林远没说话。
“我不是要你原谅我。”林建国慢慢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是逃了。我只是……换了个位置,守着你。”
屋外传来一声自行车铃响,接着是邻居关门的声音。桌上的汤早就凉了,米饭结了一层薄皮。
林远把日记合上,手指在封面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他抬头看向父亲,发现对方正望着他,眼神里没有乞求,也没有愧疚,只有一种沉下来的平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林远的律师生涯请大家收藏:(m.xtyxsw.org)林远的律师生涯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