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只剩下林卫东和苏棉。
苏棉依旧噘着嘴,眼圈还是红的,但眼神里的恐惧,却消散了不少。
她知道,丈夫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而且,他那番话,确实把所有的风险都考虑到了,让她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林卫东凑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
“媳妇,还生气呢?”
苏棉不说话,只是用手肘轻轻拐了他一下。
“我知道你担心我。”
林卫东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柔声说道,
“你放心,我比谁都惜命。”
“我还没看着咱们儿子出生呢,我舍不得死。”
苏棉的身体,在他的怀里,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她转过身,抬起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咬着嘴唇说:
“那你……那你得答应我,不许逞强!”
“钱不钱的,都不重要,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孩子怎么办?”
“我答应你。”
林卫东郑重地点头。
“还有!”
苏棉吸了吸鼻子,伸出手,指着他的心口,一字一句地说:
“每次下水,必须有人在船上看着绳子!”
“用炸药的时候,你必须是离得最远的那一个!”
“家里的钱,你可以拿去折腾,但是你的命,归我管!听见没有?”
“听见了,领导。”
林卫东心里一暖,握住她的小手,然后伸出小指,
“拉钩。”
苏棉“噗嗤”一声笑了,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她伸出小指,和丈夫的手指,紧紧地勾在了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她轻声说,
“你要是骗我,我就……我就带着儿子改嫁!”
夜深了,林家的灯,却亮了很久才熄灭。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林家灶房就亮起了灯。
陈淑莲和秦秀雅在准备出远门的干粮,苏棉则把炕头那个沉重的木箱子打开,
将里面一沓沓的“大团结”和各种票证,仔仔细细地用布包好。
林卫东喝完一碗热粥,苏棉将那个沉甸甸的布包递到他手上,她的手还有些抖,但眼神却很坚定:
“早去早回,家里有我们。”
林卫东接过布包,掂了掂,这几乎是林家此刻九成九的家当。
他看着妻子故作坚强的脸,用力点了点头,
随即大步流星地走出院门,开着他那台东方红拖拉机,“突突突”地冲出了村子。
他没有去镇上,而是直奔几十里外的县城。
当石村的村民们还在睡梦中时,林卫东已经站在了县里最大的国营建筑公司的门口。
他这次来,不是来买东西的,而是来“请神”的。
他要请的,是县里最有名望的建筑工程师和地质勘探员。
一个穿着四个口袋干部服,戴着眼镜,正在看报纸的中年男人,就是这里的经理。
他听完林卫东的来意,眼皮都没抬一下,官气十足地喝了口茶:
“搞养殖场?小同志,我们这是国营单位,主要负责华夏的重点项目,你那个村办的小打小闹,不归我们管。”
“要去,找县里的施工队去。”
林卫东也不恼,从兜里掏出自己的大队长证明,和公社盖了红章的养殖场批文,放在桌上。
“经理,我们石村的顺风养殖场,是公社王秘书亲自抓的先进典型,报纸上都点过名的。”
“我们这是响应号召,要为华夏创汇,不是小打小闹。”
经理这才抬起眼,瞥了一眼文件,态度稍微好转,但依旧是推脱:
“哦……先进典型啊,那更要慎重了。”
“我们单位的技术员,最近手头都有项目,排不开啊。你先回去等通知吧。”
林卫东看着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冷笑。
他不再废话,直接将那个沉甸甸的布包,“砰”的一声,放在了经理的办公桌上。
随着布包解开,一沓沓崭新的、厚得惊人的“大团结”散落开来,瞬间铺满了半个桌面。
那刺眼的红色,让经理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洒了一手都毫无知觉。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座钱山,呼吸瞬间变得粗重,喉结上下滚动,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卫东将一张两千块的汇款单拍在钱堆上,慢悠悠地开口:
“经理,这是我们村集体凑的两万块项目启动款,这两千是预付的勘探设计费,剩下的,是准备在县里采购物资的。”
“我们是真心实意想把项目搞好,奈何找不到门路。”
他顿了顿,看着对方已经瞪圆了的眼睛,声音变得极具诱惑力:
“您看,我们这……是该继续等通知呢,还是……您现在就给我们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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