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桌上的喧嚣，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到王富贵的耳朵里，变得模糊而遥远。他木然地坐在那里，手里捏着一张刚刚摸上来的“八万”，指腹下的凹凸触感异常清晰，可他脑子里却是一片混沌。那张牌在他指间，仿佛有千斤重。
“王总？王总？想什么呢？到你摸牌了。”对家敲了敲桌子，声音把他从深渊的边缘拉了回来。
“哦……哦！”王富贵如梦初醒，他慌乱地把手机塞回口袋，动作快得像是在隐藏什么罪证。他伸出手去摸牌，却发现自己的指尖冰凉，还在微微发颤。
他摸了一张牌，看也没看就打了出去。
“糊了！”下家胖老板猛地把牌一推，脸上乐开了花，“哈哈，王总，你这可是给我点炮了啊！清一色对对胡，承惠承惠！”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善意地调侃着王富贵风水轮流转。
“王总今天这是怎么了？财神爷过路都不留一下？”
“我看是嫂子查岗了吧，魂不守舍的。”
王富贵却笑不出来，他只是扯了扯嘴角，从面前的筹码堆里，机械地推出一大部分。他的心根本不在牌桌上，那三个字，像鬼魅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驱之不散。
是谁？到底是谁？
他开始疯狂地审视牌桌上的每一个人。下家那个胖老板？他上个月还求着自己帮忙疏通关系，不像。对家的那个开发商？自己刚帮他拿了一笔贷款，他没理由跟自己过不去。上家那个……他看谁都像，又看谁都不像。
匿名，这才是最可怕的。
这说明对方知道他的底细，却不想让他知道对方是谁。这不是单纯的讨债，这是警告，是威胁，是猫捉老鼠的游戏！
“王总，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
“是啊，王哥，你这汗出的，跟刚从桑拿房里出来一样。”
牌友们的关心，此刻听在他耳朵里，都像是别有深意的试探。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没穿衣服的人，赤裸裸地坐在聚光灯下，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变成了探照灯，要把他里里外外照个通透。他手腕上的劳力士“绿水鬼”，此刻沉甸甸的，像一只冰冷的手铐。
“有点……有点反胃。”王富贵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椅子腿在光洁的地板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噪音，“不行，我得去趟洗手间，你们先玩，先玩。”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连身后牌友们的议论声都顾不上了。
穿过挂着山水画的走廊，他没有去金碧辉煌的洗手间，而是拐进了一个消防通道。通道里声控灯没亮，一片昏暗，只有安全出口那四个绿色的字，幽幽地发着光，像两双窥探的眼睛。空气里有股沉闷的灰尘味。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终于能大口地喘息。
他掏出手机，颤抖着手，再次点开那条短信。
“还钱吗？”
三个字，一个问号。言简意赅，却又包罗万象。
是城东那块地皮的回扣？还是去年帮人捞出来那个小子的封口费？或者是前阵子进口那批设备时做的手脚？
每一笔，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不，不对。王富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的大脑在极度的恐惧中，反而迸发出了一丝清明。
如果是那些陈年旧账，对方不会用这种方式。那些事，牵扯的人太多，关系盘根错节，真要捅出来，那是玉石俱焚，没人会这么傻。
那么，就一定是最近的，而且是相对独立的，牵扯面不大的事情。
他脑海里那张巨大的利益网络图谱，开始被他一根线一根线地梳理、排除。
最后，一个项目，一个数字，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城南垃圾处理厂。
五十万。
这件事，是他亲自办的。钱，是他亲自送的。收钱的，只有一个人。而负责摆平下面那些“刁民”的，也是他手下最信得过的人。整个环节，干净利落，几乎没什么外人知道。
可如果就是这件事，那问题出在哪？是哪个环节漏了风？
王富贵不敢再想下去。他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上，脚下的土石在簌簌地往下掉。
他不能等，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自救。
在这个世界上，能救他的，或者说，有义务救他的，只有一个人。
他深吸了一口通道里浑浊的空气，像是要汲取一点力量。他划开手机通讯录，手指飞快地向下滑动，掠过一长串“X总”、“X局”的称谓，最终，停在了一个没有头衔，只存了三个字的名字上。
赵立春。
他没有直接拨打这个号码。他知道，这个号码，在绝大多数时候，是打不通的。他犹豫了片刻，找到了另一个号码——赵主任的秘书，小陈。
他按下了拨号键。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的等待音，他的心跳和那声音几乎是同一个频率。每一声，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胸口。
“喂，哪位？”电话接通了，一个年轻、冷静，甚至有些冷漠的声音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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