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饼铺里,油条在锅中滋滋作响,豆浆的醇厚香气与炭火的焦香混合在一起,是这座老城独有的人间烟火。
然而,这张桌子上的气氛,却比窗外清晨的薄雾还要冷。
耿建国那句话,像一根冰锥,直直扎向小王。问题尖锐,不留情面,带着十年风霜打磨出的刻薄与通透。周围几位老人的目光,也都齐刷刷地聚焦在小王脸上,像是一场无声的审判。
小王感觉自己的后心在冒汗。他想起了来之前,林市长在电话里的叮嘱:“多听,少说,把每个人脸上的表情,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
他没有急着辩解,而是拉开一张条凳,在桌子的末尾坐了下来,姿态放得很低。他给自己也叫了一碗豆浆,双手捧着,感受着碗壁传来的温热。
“耿大爷,您说得对。”小王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我们林市长,现在的麻烦确实不少。”
他没有回避,反而坦然承认。这一句出乎意料的实在话,让耿建国准备好的一连串嘲讽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眯起眼睛,想看看这个年轻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小王继续说:“大院里,现在很多人都躲着我们走。说我们林市长年轻气盛,识人不明,政治上犯了幼稚病,是个笑话。”
他把那些最难听的话,自己说了出来,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
桌上的气氛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几位老人脸上的警惕,似乎松动了那么一小丝。他们斗了一辈子,最烦的就是官腔和粉饰太平。这个年轻人,有点意思。
“既然是笑话,那还不好好待在医院里反省,跑来我们这堆陈年旧账里找不痛快?”旁边一位戴着老花镜,看起来颇有几分书卷气的老人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问道。他是以前的中学老师,姓周。
小王喝了一口豆浆,那股暖流让他纷乱的心绪平复了些许。
“周老师,我们林市长有句话,我不知道说得对不对。”小王看着周老师,目光诚恳,“他说,官场上的麻烦,就像解数学题。有的时候,你盯着这道题解不出来,不妨先去做做旁边那道题,说不定,那道题的答案,就是这道题的解题公式。”
周老师愣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画着圈,像是在演算这个“公式”。
“狗屁的公式!”耿建国把手里的烧饼重重往桌上一拍,震得碗里的豆浆都晃了出来,“小伙子,别跟我们绕弯子!你们当官的,心眼比蜂窝煤都多!我们金源小区这道题,十几年了,多少‘数学家’来看过?最后呢?题还在那,解题的人全跑了!”
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老伴,王阿姨。王阿姨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用筷子把一根油条掰成小段,放进耿建国的碗里。她的眼圈是红的,眼袋很重,像是常年没有睡过好觉。
“看到没?”耿建国的声音嘶哑了,“我老伴,当年为了给我们儿子攒婚房的首付,白天在纺织厂上班,晚上去给人织毛衣,熬坏了一双眼睛。现在,儿子没了,房子还是个水泥壳子。你跟我谈公式?我告诉你,我们的公式,就是拿命在算!”
“老耿,别说了……”王阿姨拉了拉他的袖子,声音细微得像蚊子叫。
小王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他这才明白,这顿早饭,吃的不是烧饼油条,是这群老人用十年血泪熬出来的苦水。
他放下了碗,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笔记本和一支笔。他没有再说话,而是看向桌上的每一个人,用眼神示意,他在听。
坐在角落的一个老头,一直低着头,沉默地用勺子搅着碗里的豆腐脑。他叫孙伯,以前是开货车的,性格最是内向。
“我……我能说两句吗?”孙伯抬起头,嘴唇哆嗦着。
耿建国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我那房子,是给我闺女准备的嫁妆。”孙伯的声音很小,却像针一样扎人,“当年,亲家那边说得好好的,只要房子到手就结婚。结果……房子烂尾了。亲家说我们家是骗子,婚事黄了。我闺女……我闺女受不了这个刺激,在外面谈了个不三不四的,跟人跑了。十年了,一个电话都没有……”
说到最后,这个年过花甲的男人,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一时间,满屋的烟火气,都像是被这无声的哭泣给浇灭了。
小王握着笔的手在微微发抖。他一笔一划地,在笔记本上记下“孙伯,女儿,嫁妆”,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他没有说一句“请节哀”或者“我们一定会调查”之类的废话。他知道,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是一种亵渎。他能做的,只有记录。
这是一种姿态。一种前所未有的,愿意把他们这些“麻烦”当成正经事来记录的姿态。
耿建国一直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从一开始的紧张,到现在的沉默,再到他低头认真记录的侧脸。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冰层正在一丝一丝地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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