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秘书小王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慌,已经变了调,尖锐得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划过。
“林市长……市纪委……市纪委刚刚通过官方渠道,发布了一条通报!”
林正的心,在那一瞬间仿佛停止了跳动,而后又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狠狠地向下一拽。一种熟悉的、混杂着冰冷与血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什么通报?”他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
小王在那头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肺里的空气全部用尽,才足以支撑他念出那段话:“通报说……根据群众举报,经初步核实,市第一人民医院党委副书记、院长钱运达,涉嫌严重违纪违法,市纪委监委已对其正式立案审查调查!”
每一个字,都像一枚钢钉,透过听筒,精准地钉入林正的耳膜。
涉嫌严重违纪违法。
立案审查调查。
这十二个字,组成了一张天罗地网,从天而降,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他刚刚布下的两道防线,连同他所有的计划和努力,撕得粉碎。
釜底抽薪。
这才是对方真正的杀招。
什么转院,什么威胁家属,那些都只是障眼法,是B计划。真正的杀手锏,是这封来自市纪委的、名正言顺的、任何人都无法阻拦的“逮捕令”。
“林市长?林市长您还在听吗?”小王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我在。”林正缓缓坐回床边,后背的伤口因为这个动作而传来一阵剧痛,但这痛感却让他愈发清醒,“你把通报的原文,立刻发到我手机上。然后,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说,回家睡觉。”
“可是……”
“这是命令。”林正的语气不容置疑。
挂断电话,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林正看着漆黑的手机屏幕,倒映出自己那张苍白但毫无表情的脸。
他输了这一回合,输得干脆利落。
对方的手段,狠辣、精准、高效。这一招,直接打在了他的七寸上。
首先,纪委办案,拥有无可争议的优先权和强制力。李铁派去的警察,面对纪委的工作人员,除了立正敬礼,让开道路,别无选择。他那道用“保护证人”筑起的防线,在“立案调查”的国家机器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纸。
其次,钱运达的身份,瞬间从一个“被胁迫的、准备揭发黑幕的英雄”,变成了一个“自身不干净的、被组织调查的贪腐嫌疑人”。他所提供的一切证词,其可信度都将大打折扣,甚至可以被轻易地扭曲为“贪腐分子为求自保,恶意攀咬他人”。
最致命的是,这一招,直接将了林正一军。
他,江城市的副市长,刚刚还为了“保护”这个所谓的“关键证人”大动干戈,又是连夜起草会议纪要,又是动用警力资源。现在,一纸通报下来,他所有的行为都变得无比尴尬,甚至可笑。
一个力保的干部,转眼就成了纪委的调查对象。这不仅是对他政治眼光的公开打脸,更是对他权威的一次无情嘲讽。他甚至能想象到,明天一早,市委市政府大院里,那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意味深长的目光,将会如何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私人手机震动起来,是李铁。
“老弟,人被带走了。”李铁的声音里压着一股暴躁的怒火,“妈的,纪委的人,拿着文件来的,直接进ICU,两个穿白大褂的跟着,说是要‘陪护就医’。我的人拦不住,程序上一点毛病都没有。那帮孙子走的时候,还冲我的人笑了笑。我操!”
“辛苦了,铁哥。”林正的声音依旧平静,“让你的人撤吧,别跟他们起冲突。”
“就这么算了?”李铁不甘心,“这他妈明摆着是黑手,是灭口!人进了纪委的门,是圆是扁,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没那么简单。”林正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对方既然敢走纪委这条线,就说明他们在那里有足够硬的关系。我们硬碰硬,是拿鸡蛋碰石头。”
“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钱院长被他们整死?”
林正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说了一句:“铁哥,你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最硬的石头,不是权力,是规矩。”
挂了电话,林正没有开灯。
他靠在床头,黑暗成了他最好的保护色,让他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他闭上眼睛,将整件事从头到尾,在脑海里一帧一帧地过了一遍。
方志诚那张笑眯眯的脸,那只被削了皮的苹果,那句“连着皮吃更有营养”的临别赠言……
钱夫人那绝望的下跪,那沾着血丝的牙印,那份“我信您”的生死托付……
现在想来,方志诚的到访,或许根本不是试探,而是一种最后的、来自市委书记层面的警示,或者说,是善意的提醒。他在暗示自己,这场斗争的残酷性,远超自己的想象。削了皮的苹果,看似方便入口,实则已经失去了保护层,任人宰割。而他,选择了最难啃的“连皮吃”,就要准备好硌掉牙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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