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半，太阳还没能完全驱散江城的薄雾。
市长秘书小钱的办公桌上，已经摆好了三份一模一样的文件袋，里面是今天突击检查的行程纲要——一份假的行程纲要。上面罗列的都是江城近年来最拿得出手的样板工程，从滨江大道的延伸段，到新区的会展中心，每一个都光鲜亮丽，足以登上任何一期城市宣传片。
这是障眼法。
真正要去的地方，那张写着“城北，幸福里小区，三号楼”的便签纸，正被他贴身放在衬衫口袋里，隔着一层布料，依旧能感觉到那几个字硌人的棱角。
他昨晚几乎没怎么睡，脑子里反复推演着今天可能发生的各种状况。他甚至做了一个荒诞的梦，梦见自己开着市长的车，后面跟着一长串黑色的奥迪，结果开进了一条死胡同，胡同尽头，站着一个冲他冷笑的赵立新。
他端起桌上的凉茶猛灌了一口，试图压下心头的悸动。
八点整，林正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他换了一身简单的深色夹克，没打领带，头发微湿，像是刚晨跑回来冲了个澡。他手里提着一份早餐，一份楼下老字号的牛肉面，用一个朴素的保温桶装着。
“市长，早。”小钱立刻站了起来。
“早。”林正看到小钱眼里的红血丝，随口问了一句，“昨晚没睡好？”
小钱心里一紧，连忙说：“没，就是有点兴奋。跟着您干工作，有劲头。”
林正笑了笑，没戳穿他。他拧开保温桶，一股浓郁的牛骨汤香味瞬间弥漫开来。他一边吃面，一边翻看着小钱准备好的那份假材料，看得不快不慢，仿佛真的在研究行程。
小钱站在一旁，看着林正从容地吃着面，心里那点紧张感，竟也莫名地平复了许多。他注意到一个细节，市长那碗面里，一根葱花都没有。他想起市长的资料卡上写着：忌口，葱、蒜。
一个能把自己的喜好，精确传达到楼下早餐铺老板耳朵里的人，他的心思，该有多缜密？
八点四十五分，住建局的王局长、环保局的李局长、以及质监站的孙站长，陆续抵达了市长办公室外的走廊。三位在江城跺一跺脚，相关行业都要抖三抖的实权局长，此刻却都像等待老师点名的学生，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恭，眼神却在不断地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老王，听说了吗？突击检查。”环保局的李局长凑到住建局王局长身边，声音压得像蚊子叫。
王局长眼皮都没抬，端着保温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枸杞：“听说了。新市长嘛，烧烧火，正常。”
“我怎么觉得，这火有点邪乎呢？”质监站的孙站长插了进来，他身材微胖，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汗，“小钱秘书在电话里，特意强调了‘突然性’和‘真实性’。”
王局长瞥了他一眼，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谁不知道质监站管着工程质量的命门，油水最足，猫腻也最多。这孙站长，怕是心里有鬼，坐不住了。
“怕什么，”王局长慢悠悠地说，“咱们江城的工程质量，那是有口皆碑的。尤其是滨江大道，那可是赵书记亲自盯着的项目，标杆！林市长年轻，想做出点成绩，我们配合好就行了。去看看样板工程，拍拍照片，发发新闻，皆大欢喜。”
他的话音刚落，市长办公室的门开了。小钱走了出来。
“三位局长，市长请你们进去。”
三人立刻收敛了表情，整理了一下衣领，鱼贯而入。
办公室里，林正已经吃完了面，保温桶放在一边，他正用湿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都来了。”他抬起眼，目光在三人脸上一一扫过，“今天辛苦各位了。安全生产和工程质量，是城市的生命线，也是我们政府工作的底线。这次检查，不走过场，不打招呼，就是要看一看最真实的情况。大家，有没有问题？”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没问题！坚决拥护市长的决定！”王局长第一个表态。
“我们质监站一定全力配合，绝不姑息任何质量问题！”孙站长也拍着胸脯保证，只是额头上的汗更多了。
“好。”林正站起身，“那我们出发。”
楼下，一个由五辆车组成的小型车队已经整装待发。林正和小钱上了第一辆车，三位局长各自上了后面的车。
车队缓缓驶出市政府大院，王局长坐在自己的车里，看着前车，心里已经盘算好了。按照正常的逻辑，第一站，百分之九十会去滨江大道三期辅路。那里是近期市政工程的重头戏，也是最容易出彩的地方。他已经暗中给项目负责人打过招呼，保证现场连一根烟头都找不到。
车队平稳地行驶在主干道上，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
质监站孙站长的车里，气氛有些凝重。他掏出手机，想给刘建民发个信息，提醒他一下，但想了想，又把手机放下了。这种时候，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可能成为把柄。他只能在心里祈祷，刘建民那个蠢货妹夫，千万别在这时候掉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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