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吊瓶里药水滴落的“滴答”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救护车鸣笛声。
这是一种无声的较量。林正在用自己的耐心,去消磨对方的固执。
终于,那个一直像雕塑一样的老人,眼珠子似乎动了一下,一道沙哑、干涩得像是生锈的铁门被拉开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你是谁派来的?”
他没有看林正,问题也是冲着天花板问的。
“我自己要来的。”林正的回答也很简单,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天花板。
“哼。”方志诚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带着浓浓的不屑,“这年头,还有自己上赶着来找不痛快的?”
“我听说,您是为了维护档案调阅的规矩,才跟人吵起来的。”林正不接他的话茬,自顾自地说着。
方志诚沉默了,但林正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变化。
“您守了一辈子的规矩,”林正的声音很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到头来,为了规矩躺在这里,连口热水都没人给您倒。您说,这规矩,守着还有什么用?”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了方志诚心中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
老人那一直盯着天花板的眼睛,猛地眨了一下,眼眶里泛起了一丝水光。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向林正。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浑浊,布满血丝,但深处,却藏着一团不甘的、倔强的火苗。
“你……到底是谁?”他沙哑地问。
林正也转过头,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自报家门,也没有说任何官话,只是把那杯已经晾得温热的茶,递到了他的嘴边。
“一个也想守规矩,但不知道从哪儿守起的人。”
方志诚看着那杯茶,又看了看林正那张年轻、干净,甚至有些天真的脸,眼神里的戒备和疏离,似乎松动了一丝。他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张开了干裂的嘴唇,将那杯茶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下去。
一杯茶喝完,他似乎恢复了些力气,靠着床头,慢慢坐了起来。
“说吧。”他看着林正,“你费这么大劲,到底想干什么?”
林正知道,戏肉来了。
他没有拐弯抹角,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份任命文件,放到了方志诚面前的被子上。
“县里成立了一个联合调查组,重查老旧小区改造的历史遗留问题。我任副组长。”
方志诚的目光落在“老旧小区改造”这几个字上时,瞳孔猛地一缩。他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瞬间又白了几分。他当然知道这个项目,当年这个项目启动时,无数的文件从他手底下经过,那些眼花缭乱的补充协议、资金申请、工程变更报告,他至今都还记得一些。
“所以呢?”他冷笑一声,“又找一个替死鬼?三年前那个姓王的组长,车子捞上来了吗?”
他的话,和陈望的话,惊人地一致。
“我不想当替死鬼。”林正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我需要您的帮助。”
“帮我?”方志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一个躺在病床上的糟老头子,帮得了你什么?帮你收尸吗?”
“您能帮我。”林正的眼神异常坚定,“这个案子,时间跨度五年,涉及的文件堆起来,比您这间病房都高。里面的假账、伪证、违规批示,肯定数不胜数。我想把这些东西都找出来,把那些被藏起来的、被篡改的、被遗忘的规矩,一条一条,重新摆在桌面上。”
“我需要一双能看穿所有伪装的眼睛,我需要一个懂规矩、也只认规矩的人,来做我的‘照妖镜’。”
“整个清源县,这面‘照妖镜’,只有您。”
这番话,说得方志诚那苍老的身体,微微一震。他看着林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怀疑,还有一丝被尘封多年的、叫做“知己”的触动。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正以为他又要放弃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
“年轻人,你太天真了。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把规矩摆在桌上,人家能把它再塞回抽屉里。你拿着规矩当令箭,人家能把你的令箭折断。我守了一辈子规矩,最后守到了这张病床上。这就是下场。”
“那也得先把它摆上桌。”林正寸步不让,“摆上去了,被人塞回去了,那是我没本事。可如果连摆上桌的勇气都没有,那我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向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方老,我跟组织提了条件。这个调查组的组员,由我来定。我还立了军令状,出了任何事,我一个人担着。”
“我选的第一个人,就是您。”
方志诚彻底愣住了。他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他见过愣的,没见过这么愣的。自己都还没答应,就把军令状给签了?还把自己这个“不祥之人”列为头号目标?
办公室里的空气再次凝固。
方志诚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吊瓶里的药水似乎也滴得快了一些。他看着林正,眼神闪烁,像是在进行一场天人交战。
终于,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这半辈子的憋屈和不甘都吐出去。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行”。
他只是抬起那只没有扎针的手,指了指床头柜上那本破旧的《档案管理条例》,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式的口吻说道:
“去,把它给我读一遍。从第一页,第一个字开始。什么时候把它背下来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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