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的船队夜泊在宽阔的运河河心,如同一座座沉睡的巨兽。月光洒在漆黑的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四周万籁俱寂,只有河水轻轻拍打船身的“哗哗”声,以及远处值夜士兵偶尔传来的、压低的脚步声。
叶枫躺在狭窄的舱室床铺上,辗转反侧。白日里那团骤然爆开、又迅速被河水稀释的血雾,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影那超越认知的恐怖力量,带来的不仅是恐惧,更是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他知道父亲就在不远处的观澜殿内,知道希望的火种已悄然传递,但横亘在前路上的这座名为“影”的大山,实在太过巍峨,几乎令人窒息。
心绪难平,他索性披衣起身,悄无声息地推开舱门,走到龙舟侧舷的甲板上。深夜的河风带着湿冷的水汽扑面而来,让他躁动的心绪稍稍冷却。
月光如水,将甲板照得一片清冷。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极其轻微、却富有节奏的“叮咚”声,伴随着浓郁的酒香,从船尾方向传来。
叶枫心中一动,收敛气息,缓步走了过去。
只见在船尾一处相对僻静的阴影里,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靠坐在一堆缆绳上。那人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勾勒出精悍的体魄。他一条腿曲起,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则拎着一个硕大的酒葫芦。那“叮咚”声,正是葫芦偶尔轻碰甲板发出的。
是羿。
此刻的羿,似乎与平日里那个眼神锐利、气息冰冷的射手判若两人。他的背影透着一股罕见的松懈和……落寞。浓郁的酒气弥漫开来,显示他已喝了不少。
叶枫脚步微顿,有些犹豫是否该上前。他与羿同属影卫,但分属不同小队,交集不多,且羿是宰相嫡系,地位特殊,性情也颇为孤傲。
就在他迟疑之际,羿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也没有回头,只是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声音带着一丝醉后的沙哑和模糊:“……谁在那儿?过来……陪老子喝一口。”
叶枫沉默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在羿身旁不远处站定,没有坐下。月光照亮了羿的侧脸,他脸颊泛红,眼神有些迷离,但深处那抹属于顶尖射手的锐光并未完全消散。
“是你啊……九十七。”羿侧过头,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叶枫脸上的面具,嗤笑一声,“整天戴着个破铁壳子,不嫌闷得慌?嗝……坐!”
叶枫依言,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坐下,依旧保持沉默。他不知道羿是真醉还是借酒装疯,更不知其意图,只能以静制动。
羿又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让他咳嗽了几声,眼角似乎都呛出了些许水光。他放下葫芦,目光没有焦点地望向远处黑暗的河面,忽然没头没脑地低声说了一句:“……今天那帮水匪,死得真痛快,呵……一抹,就没了,干净。”
叶枫心中凛然,没有接话。
羿似乎也并不需要他接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或者说,在找一个能倾听的树洞。他晃着酒葫芦,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干净好啊……这世道,太多的不干不净了……像我这种人,生来……就不干净。”
叶枫微微一怔,看向羿。
月光下,羿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自嘲的笑容,他转过头,看着叶枫,眼神迷离却带着一种罕见的坦诚:“九十七,你……是孤儿吗?被相爷捡回来的?”
叶枫心中念头急转,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影卫大多数人的来历。
“我就知道……”羿笑了起来,那笑声却比哭还难听,“咱们这些人……大多都是吧?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像野草一样……但我告诉你,我……我不是。”
叶枫面具下的眉头微微皱起。
羿又喝了一口酒,声音变得更加飘忽,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我……我有爹娘。生我的爹娘……但他们不要我。就因为……我生下来,就跟别的娃不一样……”他抬起自己的右手,反复看着,月光下,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透着一股异于常人的、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扣弦而生的协调与稳定,甚至隐隐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金属般的光泽。
“这双手……他们说是怪物……是不祥……”羿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被深埋已久的、源自童年最深处创伤的痛楚,“把我扔在了荒山野岭……那年冬天,真冷啊……饿得啃树皮,差点就冻死饿死了……”
叶枫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微起。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高傲冷酷、箭术通神的羿,竟有着如此悲惨的过去。
“是相爷……”羿的声音忽然变得激动起来,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感激光芒,“是相爷的人发现了我,把我带回了府里。给了我吃的,穿的,暖和的屋子……还告诉我,我这双手不是怪物,是天赋!是老天爷赏的饭碗!”
他猛地抓住酒葫芦,手指因用力而发白:“他请最好的师父教我练箭,给我最好的弓!告诉我,只要我够强,就没人再敢看不起我!就能把命运攥在自己手里!他给了我一个家……一个能让我挺直腰杆做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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