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后主祯明二年(公元588年)暮春,金陵城秦淮河畔的蔡府内,十八岁的蔡婉仪正临窗绣一幅《海棠双燕图》。窗棂外,成片的晚樱簌簌飘落,沾在她月白色的绣罗裙上,宛若碎玉点点。作为陈朝吏部尚书蔡征的嫡长女,她自小浸润在江南的烟雨秀色中,习得一手好书法,尤擅临摹卫夫人的《簪花小楷》,更弹得一手绝妙的箜篌,曾在宫中宴会上以一曲《春江花月夜》引得后主陈叔宝击节赞叹,赐下“江南第一箜篌手”的美誉。
彼时的蔡府,是金陵城内数一数二的世家府邸。蔡征作为陈朝重臣,历经三朝,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府中藏书数十万卷,园林之盛冠绝江南。蔡婉仪的闺房“玉芙堂”内,紫檀木书架上整齐排列着经史子集,案头摆着汝窑天青釉笔洗,墙上挂着顾恺之的《女史箴图》摹本——那是父亲在她及笄时送的礼物,意在告诫她“妇德尚柔,含章贞吉”。
这年三月初三上巳节,蔡征带着家人前往玄武湖踏青。游船行至湖心亭时,恰逢太子陈深率人游湖。太子见蔡婉仪立于船头,身着石榴红蹙金绣罗衫,头戴金丝点翠步摇,正俯身采摘荷叶上的露珠,身姿窈窕如风中垂柳,不由看得痴了。随行的太子詹事立刻上前,向蔡征表达了太子的心意,希望能聘蔡婉仪为太子良娣。
蔡征心中暗喜,太子虽非后主嫡子,却是朝中少有的贤明之人,若女儿能入东宫,蔡家未来便有了依靠。可蔡婉仪却悄悄拉了拉父亲的衣袖,低声道:“女儿听闻太子殿下偏爱儒学,不喜丝竹,恐难与女儿琴瑟和鸣。”她心中早已属意于表哥萧觉——那个在元宵灯会上为她摘下檐角彩灯,笑称“婉妹若喜欢,为兄便将金陵城的花灯都摘来”的少年郎。萧觉是梁武帝的后裔,虽家道中落,却才华横溢,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与蔡婉仪自幼相识,早已暗生情愫。
蔡征却板起脸,轻声斥责:“儿女情长怎可误了家族前程?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能得他青眼,是你的福气。”蔡婉仪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袖,眼中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她知道,在世家大族的利益面前,个人的心意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熄灭。
可命运的齿轮,并未给她纠结于儿女情长的时间。这年十月,隋文帝杨坚以“陈叔宝荒淫无道,害民误国”为由,命晋王杨广率领五十万大军,分八路南下伐陈。消息传到金陵,陈后主却依旧沉湎于酒色,在宫中大摆宴席,与张丽华等妃嫔饮酒作乐,还笑着对群臣说:“王气在金陵,齐兵三来,周师再来,无不摧败。彼何为者邪!”
蔡府内,蔡征却彻夜难眠。他深知隋朝国力强盛,而陈朝早已腐朽不堪,亡国只是时间问题。一日深夜,他悄悄来到蔡婉仪的闺房,将一枚刻有“蔡”字的羊脂玉佩塞到女儿手中,哽咽道:“婉儿,若城破之日,你便带着这枚玉佩,扮作寻常百姓,往南逃去吧。莫要再认蔡家,莫要再入帝王家。”
蔡婉仪捧着温热的玉佩,泪水夺眶而出:“父亲,女儿不走,要与家人共进退!”
蔡征摇摇头,长叹一声:“傻孩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蔡家的血脉,不能断在这乱世之中。”
次年正月,隋军渡过长江,直逼金陵。陈朝军队早已腐朽,不堪一击,金陵城很快被攻破。当隋军的铁蹄踏过朱雀大街时,蔡府内一片混乱。蔡征正欲拔剑自刎,却被家丁死死抱住。蔡婉仪穿着粗布衣衫,混在仆妇之中,亲眼看到父亲被隋军俘虏,押往长安。她想冲上去,却被乳母死死捂住嘴,强行拉着从后门逃走。
逃到秦淮河畔时,她回头望去,只见蔡府的方向浓烟滚滚,昔日雕梁画栋的府邸,正被熊熊大火吞噬。江风吹来,带着烟火气和血腥味,她手中的羊脂玉佩被攥得发烫,耳边仿佛还回荡着父亲的叮嘱——“莫要再入帝王家”。可她不知道,命运早已为她铺好了另一条路,一条通往更幽深、更凶险的隋宫之路。
开皇九年(公元589年)三月,蔡婉仪与其他被俘的陈朝宗室女子一同被押往长安。长长的队伍绵延数里,昔日金枝玉叶的贵女们,如今穿着粗布囚服,蓬头垢面,一路上受尽了隋军的呵斥与刁难。蔡婉仪将那枚羊脂玉佩贴身藏好,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平静,只是在无人注意时,才会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
抵达长安后,被俘的陈朝宗室男子多被流放边疆,女子则被分入宫中或赏赐给功臣。蔡婉仪因容貌秀丽,被选入掖庭宫,成为一名最低等的宫女。掖庭宫阴冷潮湿,与金陵蔡府的精致奢华有着天壤之别。她每天的工作,是为各宫妃嫔浆洗衣物,常常要在冰冷的水中浸泡数小时,双手很快变得粗糙红肿。
同屋的宫女多是罪臣之女,彼此之间充满了猜忌与争斗。有人见蔡婉仪气质不凡,便暗中打听她的身世,她总是淡淡一笑:“家道中落,不过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她知道,在这深宫中,暴露昔日的身份,只会招来更多的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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