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入新院落的第二天,便是顾建源正式出殡的日子。
尽管玉清身处这处更为幽深僻静的院子,但那属于曾经的顾府掌舵人、一方权贵的盛大丧仪,所引发的动静,依旧如同沉闷的雷声,隐隐穿透层层屋宇院墙,传到了他的耳中。
天还未亮透,远处便传来了吹鼓手卖力吹奏的哀乐,唢呐的声音尖锐而凄厉,撕破了冬日清晨的宁静。
紧接着,是如同潮水般涌起的、纷杂的哭声,有女眷们刻意拉长的、表演性质浓厚的嚎啕,也有下人们惶恐畏惧的啜泣。
其间夹杂着执事人员高声的吆喝、指令,以及车马辚辚、人群纷沓的脚步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浩浩荡荡,仿佛要将这府邸乃至整条街巷都淹没在一片悲恸的海洋里。
玉清很早就醒了,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他拥被坐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喧嚣。
那是一个他完全无法想象,也永远无法踏足的世界。是顾建源作为顾家老爷,所能享有的最后一份哀荣。
而他玉清,这个曾经在顾建源生命最后时刻陪伴在侧的人,却连作为一个模糊的背景板出现在那场合的权利都没有。
在天色大亮后,前来送早饭的,是一个面孔陌生、神情拘谨的小厮。
他摆放饭菜时,极其谨慎地、低声传达了一个指令:“先生,今日府中有大事,外面杂乱。请您安心在院内休息,切勿随意走动。”
语气是恭敬的,但内容却是不加掩饰的禁令。
玉清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他没有问是什么“大事”,尽管那哀乐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小厮如蒙大赦般,迅速退了出去。
玉清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片被精心打理、却毫无灵魂的花圃。
茶花依旧开得浓艳,腊梅依旧暗香浮动,它们对外面那场关乎这府邸旧主命运的盛大仪式,毫无感知。
他也是一个被隔绝的存在,与这些花儿并无不同。
外面的哀乐声、哭声、喧嚣声,一阵高过一阵,仿佛永无止境。
那声音像是一把无形的锉刀,一下下,锉着他本就麻木的神经。
他忽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空虚。
他转身,走到墙角,打开了那个装着旧琴的布袋。琴身冰凉,琴弦无力地蜷缩着。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琴取了出来,抱在怀里,走到窗边的软榻上坐下。
他将琴横在膝上,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那七根琴弦,弦硌着他的指尖。
然后,他抬起手,用指甲,极其笨拙地,尝试去拨动那根最粗的、已然松弛的琴弦。
“嗡……”
一个沉闷、扭曲、完全不成调的音符,如同垂死挣扎的叹息,从琴身里发了出来,难听得刺耳。
但他没有停下,手指近乎执拗地,在那残破的琴弦上胡乱拨动、按压着。
不成曲,不成调,只是发出一些断续的、嘶哑的、充满了痛苦和迷茫的噪音。
这噪音,与他脑海中回荡的外面的哀乐声、哭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怪异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伴奏。
他弹得手指生疼,那刺耳的噪音甚至让他自己都感到不适,但他仿佛要通过这种自虐般的方式,参与到那场他无法出席的葬礼中去,以一种只有他自己明白的方式,进行一场无声的、也是最后的告别。
告别顾建源,告别那个作为顾建源禁脔的玉清,告别那一段充满了无奈、麻木与扭曲依赖的时光。
琴音越来越凌乱,越来越微弱。
最终,当外面那支庞大的送葬队伍似乎已经远去,喧嚣声渐渐低沉,只剩下一些收尾的零落声响时,玉清的手指,也终于无力地停了下来。
他垂下手,怔怔地看着膝上这把彻底死去的琴。
窗外,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之前的惊天动地,只是一场幻觉。
膝上的旧琴,如同一个被开膛破肚的尸体,无声地陈列在那里。七根断裂的琴弦,像扭曲的蚯蚓,蜷缩在斑驳的琴身上,散发着一种破败和终结的气息。
玉清的目光,空洞地落在那些断弦上。
指尖还残留着刚才胡乱拨动时留下的、火辣辣的触感,以及那不成调噪音带来的、心理上的不适。
但这不适,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清醒。
够了。
真的够了。
这把琴,从南风馆跟到他最初的小院,见证了他最不堪的营生,也陪伴了他无数个麻木的日夜。
它为顾建源弹奏过靡靡之音,也在那个风雪之夜,为那个逝去的老人送上了最后一曲。
它承载了太多他想要彻底遗忘、却又如影随形的过去,它是他卑贱出身和依附生涯的象征,是他无法摆脱的梦魇。
只要它还存在,只要那琴弦还有被接上、再次发出声音的可能,他就仿佛永远被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那段肮脏的、不由自己的人生。
他不要了。
他不要再被过去绑架,不要再留下任何可能被新主人要求“弹一曲”的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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