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骥在扬州货栈的活计渐渐上手,老板见他手脚麻利,又识得几个字,便常派他跟着漕船去码头清点货物。这日他跟着一艘满载蜀锦的漕船北行,刚出扬州城十里,船行突然放缓,最后竟像被钉在浑浊的河水里,纹丝不动。掌舵的船老大站在船头骂了句粗话,朝岸上吼道:“都愣着干啥?拉纤!”
马骥扒着船舷探头一看,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攥紧了心脏——岸边的泥泞里,二十多个汉子正弯腰套上粗如手臂的纤绳。绳子是用大麻和竹篾拧成的,泛着深褐色的油光,不知浸过多少人的汗水。为首的是个皮肤黝黑的老汉,脸上刻着沟壑般的皱纹,肩膀上搭着块磨得发亮的牛皮,他双脚蹬在湿滑的泥地里,脚掌几乎与地面平行,一声苍凉的号子从喉咙里滚出来:“嗨——哟——!”
“加把劲哟——!”二十多个汉子齐声应和,声音低沉得像闷雷,震得马骥耳边发麻。他们弓着腰,脊梁骨弯成了拉满的弓,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汗水顺着黝黑的脊梁往下淌,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印记。
“这是陈老爹,拉了三十年纤,运河上的险滩他闭着眼都能摸过去。”旁边的船工见马骥看呆了,随口说道,“那小子叫狗蛋,才十六,家里穷,跟着老爹来混口饭吃。”
马骥顺着船工的手指看去,人群里果然有个瘦小的身影,比其他人矮了大半个头,肩膀上的牛皮垫明显不合身,滑到了胳膊肘。他咬着牙,脸憋得通红,每走一步都要晃一下,脚下的泥鞋陷进烂泥里,拔出来时带着“咕叽”的声响。陈老爹察觉到他的吃力,号子的节奏放慢了些,余光时不时扫向他,喉咙里的号子多了几分沉稳:“踏稳脚哟——!莫慌张哟——!”
漕船缓缓挪动起来,纤夫们的脚步却越来越沉。此时正是正午,太阳像个烧红的火球,烤得地面发烫,岸边的芦苇都蔫了头。马骥站在阴凉的船舷下,还觉得热浪袭人,再看那些纤夫,粗布短褂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有的人干脆光着膀子,后背被太阳晒得脱了皮,露出红白交错的伤痕,有的是旧疤,有的是新磨的血印。
“喝点水!”船工用葫芦瓢舀了河水,顺着船舷递过去。陈老爹接过葫芦瓢,仰头灌了大半,剩下的递给狗蛋,自己则抓起腰间的水囊——那是个缝补过的猪尿泡,里面装着浑浊的米汤,他抿了一口,又塞回怀里。狗蛋捧着葫芦瓢,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抹了把嘴,喘着气问:“爹,还有多久到前面的码头?”
陈老爹没回头,号子声依旧沉稳:“早着呢!过了前面的‘鬼见愁’险滩,才能歇脚!”
马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前方河道突然变窄,水流湍急,礁石裸露在水面上,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恶鬼。船老大脸色凝重,站在船头大声指挥:“左舵!慢些!注意礁石!” 纤夫们的号子瞬间变了调,陈老爹的领唱变得急促而尖锐:“嗨哟——!抓稳绳哟——!”
“避礁石哟——!莫松手哟——!”众人的应和也跟着加快,脚步却放慢了,每一步都踩得异常小心。狗蛋的脚突然打滑,身体往前踉跄了一下,纤绳瞬间绷紧,勒得他肩膀上的牛皮垫都变了形。他疼得龇牙咧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牙没松劲——一旦松手,不仅自己会被绳子带倒,整个纤队的节奏都会乱,漕船极有可能撞在礁石上。
“挺住!”陈老爹低吼一声,左脚狠狠蹬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硬生生稳住了身形,右手一把抓住狗蛋的胳膊,将他拉回队伍。狗蛋的肩膀已经渗出血来,染红了那块牛皮垫,他却只是抹了把汗,低声道:“爹,我没事。”
马骥看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地想伸手帮忙,却发现自己站在船上,根本插不上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汉子用血肉之躯,对抗着湍急的河水和险恶的礁石。船舷擦着礁石驶过,溅起的水花打在纤夫们身上,他们却浑然不觉,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河道,号子声在险滩上空回荡,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终于过了“鬼见愁”,河道重新变宽,水流也平缓了些。陈老爹喊了声“歇脚!”,纤夫们齐刷刷地松开纤绳,瘫坐在泥地上,大口喘着气。马骥赶紧从船上跳下去,递过自己的水囊——里面是货栈老板给的凉茶水,他一直没舍得喝。
“多谢小郎君!”陈老爹接过水囊,倒了点给狗蛋,自己只抿了一口,又还给马骥,“这水金贵,你留着喝。我们喝河水惯了。”
马骥看着他们干裂的嘴唇,鼻子一酸,把水囊塞给狗蛋:“拿着吧,我还有。” 他蹲在陈老爹旁边,看着他肩膀上的老茧——那是几十年拉纤磨出来的,厚厚的一层,边缘泛着黄色,像块坚硬的角质。陈老爹的手上也布满了裂口,有的还渗着血,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洗都洗不掉。
“老爹,您拉了三十年纤,就没想过换个活计吗?”马骥忍不住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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