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的问题,像一枚投入死水中的石子,骤然打破了方才那短暂而虚假的平和。油灯昏黄的光晕在他深邃的眼中跳跃,映出一种不容错辨的探究锐光,牢牢锁着黄惜才骤然苍白的脸。
黄惜才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方才那点因受赠而生的感激和放松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更甚从前的恐惧。他果然没猜错!这位李公子,绝不仅仅是好奇清谈!他问出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最要命的地方!
“公…公子何出此言?!”黄惜才的声音干涩发颤,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下意识地身体后仰,仿佛要避开那无形的、却咄咄逼人的审视,“小老儿…小老儿方才所言,尽是…尽是书本上的荒唐之言,戏谑之语,当不得真!岂敢…岂敢影射时政?更…更不曾听闻什么传闻!公子万万不可作此想!”
他急急否认,额头上刚歇下的冷汗又冒了出来,双手在桌下死死攥紧了膝盖上破旧的衣料,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李贤看着他惊惶失措的模样,神色却依旧平静,甚至端起那杯寡淡无味的粗茶,轻轻呷了一口,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问题只是随口一问。他放下茶杯,语气放缓,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先生不必惊慌。晚辈并无他意,只是觉得先生之论,鞭辟入里,非洞悉世情者不能道出。故而心生好奇,想知先生是源自博览群书后的深思,还是…源于某些亲历或耳闻的感触?若先生不便言明,晚辈绝不强求。”
他越是说得轻描淡写,黄惜才心中就越是惊涛骇浪。不便言明?强求?他敢不强求吗?那袋沉甸甸的、足以改变他一家命运的银钱还放在桌上,像一道无声的枷锁。拿了人的手短,此刻的他,还有多少底气去坚决地拒绝对方的“好奇”?
黄惜才的嘴唇哆嗦着,内心激烈挣扎。他瞥了一眼那钱袋,又飞快地移开目光,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烙铁。他能说什么?难道要说自己曾在县衙档案库的故纸堆里,无意间看到过一些关于多年前一桩旧案的模糊卷宗,其中牵扯之广、情形之蹊跷,让他每每想起都脊背发凉?难道要说他怀疑本地某些看似光鲜的乡绅富户,其发家史背后藏着见不得光的勾当,甚至可能与遥远的京城权贵有所牵连?难道要说他隐隐感觉,这静水县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水面之下似乎涌动着某种暗流?
这些话,哪一个字是能轻易出口的?哪一个字都可能为他招来杀身之祸,甚至累及妻儿!
“李公子…”黄惜才的声音带着哀求的意味,“您…您就莫要再追问了。小老儿…小老儿真的只是读书读迂了,胡言乱语…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啊!”他几乎是在恳求对方放过自己。
李贤凝视着他,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竭力维持的镇定,看透他内心深处的恐惧与秘密。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似是惋惜,又似是理解:“也罢。既然先生有难言之隐,晚辈不再多问便是。”
黄惜才闻言,刚松了半口气,却听李贤话锋一转,又道:“只是,先生如此大才,埋没于市井之中,终日为衣食奔波,甚至不得不以此惊世骇俗之论冒险谋生,实在令人惋惜。如今朝廷求贤若渴,广开言路,先生难道就从未想过,以先生之学识见解,或可…”
“公子!”黄惜才猛地打断他,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尖利,“小老儿早已绝了仕途之念!如今只求…只求一家温饱,平平安安,于此残生足矣!朝堂之事,非我等草民所能妄议,更不敢再有丝毫奢望!”
他的反应如此激烈,近乎失态,反而更印证了他心中藏着极大的顾虑和恐惧。
李贤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而道:“先生之意,晚辈明白了。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这陋室,最后落在里屋的门帘上——那里,一丝极细微的动静表明,那个叫黄菡的孩子仍在偷偷听着外面的谈话。
“今日天色已晚,叨扰先生许久,晚辈也该告辞了。”李贤说着,缓缓站起身。
黄惜才如蒙大赦,连忙也跟着站起来:“公子…这…寒舍实在无法留客,委屈公子了…我…我送送您…”
“且慢。”李贤抬手止住他,从怀中又取出一样东西。那并非银钱,而是一枚小巧玲珑、触手温润的羊脂白玉佩,玉佩雕工简洁,却自有一股古朴贵气,上面似乎还刻着一个细小的字,但在昏暗灯光下看不真切。“今日与先生一席谈,获益良多。此物赠予小公子,聊表见面之意,盼他日后勤学上进,或能重振门楣。”他将玉佩递向黄惜才。
黄惜才看着那枚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佩,吓得连连后退,双手乱摇:“不可!万万不可!李公子,这太贵重了!小儿童稚,如何当得起!方才银钱已是受之有愧,此物断然不能收!”
“长者赐,不敢辞。”李贤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并非什么值钱东西,不过是晚辈一番心意,给孩子的玩物罢了。先生若不收,便是瞧不起晚辈了。”他不由分说,将玉佩轻轻放在了桌上那袋银钱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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