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雾如纱,尚未完全散去,静水县城却已悄然苏醒。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渐渐响起车轮碾过的轱辘声、摊贩支起货架的吱呀声、以及零星的吆喝叫卖。市集像一头慵懒的巨兽,打着哈欠,开始吞吐着为新一天生计奔波的人们。
在靠近城隍庙的一棵老槐树下,一方摇摇晃晃的破旧木桌,一把竹腿歪斜的椅子,便是说书人黄惜才的全部营生。他年约四十,面容清癯,眼角已爬满细密的皱纹,鬓角更是早早染上了霜色。一身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青布长衫,袖口处磨得起了毛边,肘部还打着不甚齐整的补丁。他低头,用那双指节粗大、沾着墨渍与尘灰的手,小心翼翼地整理着几本边角卷曲、纸页泛黄的旧书册,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抚过的不是书页,而是岁月沉甸甸的脊背。他的眼神里,交织着读书人特有的倦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如同惊弓之鸟,总防备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风吹草动。
“黄先生,今儿个又准备说道些啥新鲜段子?”一个挎着菜篮、刚从早市出来的老妪路过,熟稔地笑着搭话。
黄惜才闻声抬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皱纹因此更深了些:“阿婆早。今日…不讲才子佳人,也不论英雄好汉,只讲一个‘论’字。”
“哦?‘论’?论啥?”老妪好奇地停下脚步。
“论…神与妖。”黄惜才的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书卷气,渐渐吸引了几位早起闲逛的路人驻足。
“神妖论?”老妪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又是这等玄乎的?听着就叫人心里头发怵。不如讲段《水浒》或是《说岳》来得痛快,大家伙儿也爱听!”
黄惜才眼底掠过一丝黯淡,却不争辩,只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那几本残旧的《山海经》、《淮南子》注疏上,低声道:“糊口罢了,阿婆见谅。”
他知道,在这烟火气十足的市井之地,讲什么“神妖论”纯属自讨没趣,未必能讨得好,甚至可能惹来麻烦。但他今日却执意要讲——并非多有把握,而是因为昨日深夜,他又梦见了故去多年的父亲。梦中,父亲依旧穿着那身浆洗发白的旧儒衫,对他摇头叹息:“惜才啊惜才,你读了一肚子圣贤书,满腹经纶,难道就只为苟活于世,连一句叩问世道的真话也不敢说么?”
梦醒后,破屋漏进凄冷的月光,耳边仿佛还回荡着父亲的叹息。他望着蜷缩在薄被中熟睡的妻儿,心中五味杂陈。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仿佛要借此压下胸腔里的忐忑,将最后一部《述异记》残卷在桌上摆正,清了清嗓子,终于开了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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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位看官,父老乡亲们!”黄惜才的声音起初有些干涩,但很快便稳住,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今日小可不讲风月,不演传奇,只与大家论一个‘理’字。而这理,便落在‘神’与‘妖’二字之上!”
稀稀拉拉的几个路人被他的开场白吸引,围拢过来。有人笑道:“黄秀才,又憋着什么大招呢?莫不是又要掉书袋,讲些俺们听不懂的?”
黄惜才却不急不躁,徐徐道来,声音渐渐有了力量:“世间常道:神为善,妖为恶。拜神得福,遇妖招灾。庙堂之高,江湖之远,莫不如此认定。然则——”他话音刻意一顿,目光扫过渐渐多起来的听众,“果真如此么?天地之大,万物之奇,岂是一个‘非黑即白’所能道尽?”
有人开始交头接耳,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黄惜才仿佛未见,继续道:“《山海经·大荒北经》有载:钟山之神,名曰烛龙,人面蛇身,赤色千里,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此等形貌,若以常理论之,赤身千里,人面蛇身,岂非骇人听闻,类同妖邪?然其睁眼为白昼,闭眼为黑夜,呼吸之间更替冬夏,掌四时昼夜,育化万物,功莫大焉!此可谓之‘妖’乎?”
他又道:“反之,《山海经·西次三经》亦云:西王母居昆仑,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司天之厉及五残。其貌不扬,甚是可怖,其职更主杀伐刑戮。然则天下人皆拜西王母,求其赐福延寿,禳灾解厄,岂不谬哉?”
人群中渐渐安静下来,一些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里透出思索。黄惜才的声音愈发清晰:“故小可今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妄言一句:神未必善,妖未必恶!善恶在乎心,而非在乎形;在乎行,而非在乎名!”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一膀大腰圆的壮汉猛地喝道:“黄惜才!你不过一个落魄秀才,竟敢在此胡言乱语,辱没神灵!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一须发皆白的老者连连摇头,拄着拐杖顿地:“荒唐!荒唐!圣人云‘敬鬼神而远之’,岂容你在此妄加评议,混淆视听!”
却也有几个穿着长衫、看似读书人模样的青年微微颔首,似有所悟,彼此低声交换着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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