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惜才面色白了白,但兀自挺直了那略显佝偻的脊背,坚持道:“列位且静心想一想:若有一神,高高在上,享尽人间香火供奉,却对百姓疾苦视而不见,任凭旱涝频仍、恶霸横行,其可谓真善否?若有一妖,貌丑形怪,生于山野之间,却庇佑一方水土,使风调雨顺、邻里和睦,其可谓真恶否?”
他忽的将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显清晰,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近乎大胆的暗示:“譬如当今某些…嗯…某些人物,衣冠楚楚,堂皇冠冕,出入朱门华堂,却欺压良善,搜刮民脂民膏——此等人物,形为神,实则妖否?又如那…那远处茂山之上,传言中青面獠牙、打家劫舍之辈,却听闻只劫掠为富不仁之家,所得钱财尽数散与贫苦饥民——此等人物,形为妖,实则神否?”
人群顿时像炸开了锅!
“大胆!”有人失声惊呼,脸色发白地四下张望。 “慎言!慎言!黄先生,祸从口出啊!”有好心人急忙拉扯黄惜才的衣袖,示意他赶紧闭嘴。 却也有人躲在人后,低声附和:“细想起来…说得似乎…是这么个理儿…” “就是,那赵员外家日日烧香拜佛,可对待咱佃户,心黑着呢!”
黄惜才却似已将顾虑抛诸脑后,朗声道:“故曰:神者,未必不行恶事;妖者,未必不存善心。我等凡人,肉眼凡胎,岂可只观其表,不察其里?只听其名号尊贵便顶礼膜拜,见其形容鄙陋便喊打喊杀?”
这时,人群外围,一位身着略显宽大的蓝色道袍、面容清俊、目光深邃的男子微微一怔,原本漫不经心、打量着市集风物的目光骤然凝聚,精准地落在人群中虽衣衫褴褛却侃侃而谈的黄惜才身上。他看似三十上下,气质沉稳雍容,虽穿着朴素道袍,却难掩通身的贵气与久居人上的威仪。他悄然挪步,不动声色地挤到人群前排,静立聆听,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探究与思索的光芒。
黄惜才全然沉浸在自己的论述中,并未留意到这位特殊的听众:“昔孔子有云:‘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即便圣人,亦不以言貌取人。奈何今人反而愈发浅薄,单以名号定善恶?以衣冠判正邪?”
他越说越激动,消瘦的面颊泛起异样的红潮,声音也扬了起来:“若依此论,那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窃国者衣紫腰金,位居庙堂,便可受万民香火,便是神佛?窃钩者鹑衣百结,身陷囹圄,便该千刀万剐,便是妖孽?天下岂有这般道理!这世间黑白,难道果真如此泾渭分明?”
那道袍男子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眼中闪过激赏与深思之色。
忽然,一个刺耳的声音猛地打断道:“黄惜才!你个穷酸腐儒,考不上功名,便在此妖言惑众,诽谤时政,指桑骂槐!我看你是活腻味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衣着光鲜、腰佩玉坠、满脸骄横之气的纨绔子弟,带着两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家奴,分开人群走了过来。正是本地有名的恶少赵公子。
黄惜才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气势顿消,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嗫嚅道:“赵、赵公子误会了…小可、小可只是论古…借古喻今…绝无他意…”
“论古?借古喻今?”赵公子冷笑连连,手中的折扇“啪”地一合,指向黄惜才,“你方才分明影射当今!说什么‘衣冠楚楚,搜刮民脂’,说什么‘窃国者侯’,这不是诽谤时政是什么?我看你就是科场失意,心怀怨望!”
说罢,他对身后家奴使个眼色:“去,给我掀了他的破摊子!看他还敢不敢在此蛊惑人心!”
家奴应声恶狠狠地上前。围观者纷纷惊慌后退,无人敢出声阻拦。
黄惜才脸色惨白如纸,却仍下意识地用身体护住桌上那几本视若珍宝的旧书——那是他仅存的、可供谋生和慰藉的精神食粮了。
就在此时,那道袍男子轻咳一声,缓步上前,挡在了黄惜才与赵公子的家奴之间,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位公子,何必动怒?”
赵公子斜眼打量他,见其一身道袍,气度却不凡,略收敛了些气焰,但仍倨傲道:“你这道士,从哪冒出来的?有何见教?莫非要管本公子的闲事?”
男子微微一笑,笑容温润,却目光如炬:“贫道云游四方,今日途经宝地,听这位先生所论,虽似惊世骇俗,然细听之下,皆有所本,无非是阐发庄周‘盗亦有道’、王充《论衡》之‘问孔’‘刺孟’之余绪,并非凭空杜撰,更非有意诽谤。公子若因言治罪,岂不寒了天下读书人忧国忧民之心?亦有违圣人‘广开言路’之训。”
他言语温和,引经据典,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威仪透出。赵公子一时语塞,强辩道:“可他、他分明影射时政…”
“影射?”男子笑道,目光扫过周围民众,“公子听出影射,是因为心中对此类现象有所联想?还是这位先生确有明指某位具体之人?若心中无鬼,何惧泛泛之论?若天下承平,吏治清明,此等言论又何异于杞人忧天,徒增笑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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