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容那句轻飘飘的吩咐，如同腊月里的冰锥，直直刺入璃璟的耳膜，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冻结。
“……便由你，亲自看着处置。”
张氏、李氏？手脚不干净？冲撞贵人？
字字句句，都透着浓重的血腥气。所谓的“手脚不干净”，恐怕就是指她们克扣她的饭食，所谓的“冲撞贵人”，自然就是冲撞了她这个被裴容“亲自”带回来，如今又“留在墨玉轩伺候”的“贵人”！
他哪里是要她“看着处置”？他分明是要她用这两条人命，来拿一份名为“忠诚”与“狠绝”的投名状！他要亲手将她拉入这血腥的泥沼，看她是否会被吓破胆，看她是否会心软求情，看她……究竟能不能变成和他一样的、视人命如草芥的存在。
璃璟僵立在原地，指尖冰凉，连呼吸都滞住了。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微微打颤的声音，尽管她拼命咬紧了下唇。
书案后，裴容已经重新垂眸，专注于手中的奏疏，仿佛刚才只是随口吩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让她再去添一炷香。那侧脸在烛光下冷硬如石刻，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的轻微声响。
“千岁爷，人带到了。”是曹焱那带着阴柔戾气的声音。
裴容笔尖未停，只从喉间溢出一个淡漠的音节：“嗯。”
曹焱推门而入，依旧是那身深蓝色麒麟服，腰佩绣春刀。他脸上挂着惯常的、未达眼底的笑意，先是恭敬地朝裴容行了一礼，然后目光便落到了璃璟身上，那笑容里便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几不可察的忌惮。
“苏姑娘，”他侧身让开门口，“请吧。”
璃璟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她看了一眼裴容，他依旧没有抬头，完全无视了她的存在。
她明白，她没有退路。
深吸一口气，强迫那几乎要软倒的双腿支撑住身体，璃璟迈着僵硬的步子，跟着曹焱走出了墨玉轩。
并非去往她想象中的刑房或是阴暗地牢，曹焱引着她，径直来到了墨玉轩前院那片以黑白两色卵石铺就、修剪着几株姿态奇崛古松的庭院。
这里，本该是清心雅致之所。
然而此刻，庭院中央，却跪着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张婆子和李婆子！她们早已不复昨日的嚣张气焰，头发散乱，衣衫沾满尘土，嘴里被塞了麻核，只能发出“呜呜”的、绝望的哀鸣。她们面色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四名身着玄衣、面无表情的东厂番役，如同铁塔般分立两侧，手按在刀柄上，煞气凛然。
更让璃璟遍体生寒的是，在庭院的一角，还站着几个穿着各色仆役服装的人，有男有女，皆是昨日或今晨她曾有过一面之缘、或是在远处窥见过身影的裴府下人。他们被强制聚集于此，个个面无人色，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显然是被叫来“观刑”，以儆效尤。
曹焱领着璃璟，在距离张李二人约莫十步远的地方站定。他脸上依旧带着笑，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庭院中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千岁爷有令，张氏、李氏，行事不端，冲撞贵人。今日，便请苏姑娘在此观刑，以正府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观刑仆役，最后落在璃璟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笑意加深：“苏姑娘，爷说了，您是‘贵人’。这两个不长眼的奴才如何发落，是打是杀，全凭您……一句话。”
全凭她，一句话。
轻飘飘的几个字，却重如千钧，压得璃璟几乎直不起腰。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或恐惧或探究，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重量，仿佛要将她钉死在这片冰冷的庭院里。
张氏和李氏也听到了这话，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地朝着璃璟的方向磕头，额角瞬间一片青紫，喉咙里发出更加凄厉模糊的“呜呜”声，浑浊的眼泪混着鼻涕淌了满脸，眼中充满了哀求。
杀，还是不杀？
璃璟的脑海中一片混乱。理智告诉她，这是裴容的考验，她必须表现得冷硬，才能活下去。可来自现代灵魂的本能，以及对生命最基本的敬畏，让她无法轻易吐出那个“杀”字。
她若说杀，便等于亲手将两条人命背负在身上，从此与这吃人的世界同流合污。
她若说不杀，便是妇人之仁，便是对裴容权威的挑衅，下场绝不会比张李二人好到哪里去。
冷汗，沿着她的脊背滑落，浸湿了内衫。初秋的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
她该怎么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璃璟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张氏那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除了哀求，还有一丝未能完全掩饰住的、根深蒂固的怨毒。
一瞬间，璃璟如同被冰水浇头，骤然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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