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大雨后,22个学生早早到了戏台。调皮的红猫狸嚷嚷:“戚老师不来了,去抓鱼喽!”十岁的大水虽是一年级,但个子高,是班长,他呵斥:“红猫狸,莫捣乱!戚老师有事耽搁了!”
红猫狸不服:“你又不是戚老师的蛔虫?戚老师死要戚(吃饭),一定是去戚谷了!”
“你再乱哇我打你!”大水揪住他衣领。
“戚老师死要戚!”红猫狸哽着脖子嚷。
啪!大水一记响亮的耳光。激怒的大水把红猫狸按倒一顿揍。
戚老师及时出现,右腿膝盖沾泥,显然摔过跤。她拉开大水,扶起红猫狸:“王水发,没事吧?”她从不叫小名。
“程大水、王水发,下课留一下。”戚老师上课时看了大水一眼。大水脸上泛起红潮——那眼神,像妈妈。一种陌生的暖流包裹了他这个过早承担家庭责任的“小大人”。 前排的大凤没看见那眼神,却分明感受到后排班长那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戚老师待学生如子,掏钱买练字本。她每年清明都讲三百烈士岩的故事:1928年,306名百姓和红军被国民党用辣椒烟熏死在洞中。大凤的爷爷因夜哭被外婆抱出,幸免于难。这悲壮的故事和爷爷的幸存,像一道沉重的烙印,刻在孩子们心上。
1971年清明,戚老师带学生扫墓。大水作为班长,与有谷举着自制花圈,一路未换手,步履坚定,感受着无上荣光下的责任重量。
三百烈士岩肃穆庄严。祭扫后,学生排队入洞。洞厅宏伟,钟乳奇绝,但气氛沉重,无人惊叹。锈蚀的剪刀、菜刀、梭镖头散落地上,无声诉说着惨烈。
大水、大凤、有谷、四才排在一起。
“大凤、有谷、四才,听讲里面有十二关,敢不敢进去看看?”大水压低声音,眼中闪着挑战与探索的光,那是他骨子里不安分的因子在跳动。
“有手电筒,不怕!”大凤举了举手电,带着对大水的信任和对未知的好奇。
“听大水哥的!”有谷、四才响应。
他们悄悄脱离队伍。黑暗吞噬了电筒光,狭窄的通道、碰头的石头、越来越微弱的光源,每一步都充满未知的恐惧。水流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空洞。
“大水,我的电筒没电了。”大凤声音发紧。
“省着用!有谷、四才,轮流开灯!”大水命令,声音沉稳,努力压下自己的慌张。
两个电筒的光,如同黑暗汪洋中的两叶扁舟。四才的电筒也熄灭了。
“不能进了!原路返回!”大水果断决定,这是他第一次在真正危机中做出关乎同伴性命的选择。
但归途更险。灯光相继熄灭,彻底的无边黑暗裹挟着刺骨的凉风和潮湿,将他们吞噬。有谷、四才吓得哭起来,渐渐声弱力竭。
“抱紧我!别松手!戚老师会来救我们的!”大水低吼,像根柱子立在黑暗中央。
大凤瑟瑟发抖,紧紧抱住大水的腿,脸颊贴着他冰凉的裤管,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支撑一切的坚韧力量。恐惧之外,一种奇异的依赖和安全感悄然滋生。
大水咬紧牙关,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在绝望中竖起最后一道屏障。他凝神谛听,积蓄着所有力气,准备向任何可能的救援呼喊。
不知过了多久,几束亮光如同神谕刺破黑暗!
“大水!大凤!……”是戚老师撕裂般的声音!
“大凤!大水!……”是汪满火焦急的呼唤!
当他们被大人背出洞口,初十的月亮正追逐着薄云,清辉如洗,洒在四个劫后余生、紧紧相依的孩子身上。大凤伏在父亲背上,回头望去,洞口那棵老樟树在月色下沉默伫立,如同一个巨大的见证者。而大水,挣脱大人的搀扶,倔强地自己站稳,月光勾勒出他稚嫩却挺直的脊梁——这一刻,某种东西在他心底破土而出,再也无法回头。
月光静静流淌,洗刷着惊魂未定的李塘村。汪家屋里,新生儿汪鹏程在睡梦中咂了咂嘴。戏台下的黑暗中,那几棵沐浴过无数风雨、结出甜果也见证悲欢的李子树,枝桠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它们的根,在看不见的河滩地下,早已盘根错节,深深纠缠,如同树下那群孩子注定交织的命运——那些懵懂的情愫、兄弟的情义、商海的沉浮、政途的明暗,以及一个名叫“鹏程万里”的沉重期许,都在这个弥漫着李香的夜晚,悄然埋下了深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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