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桑塔纳发出沉闷的轰鸣，像一头勤恳的老牛，汇入了县城的车流。
车窗外的街景在飞速倒退，咖啡馆那面巨大的玻璃窗，连同窗后那道纤细的身影，很快就在后视镜里缩成了一个模糊的光点，最终被一个拐角彻底吞没。
沈铭收回了目光，靠在有些塌陷的椅背上，看着前方。
孙镇长的心情显然好到了极点。他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腿上打着拍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走进新时代》，车厢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小沈，看见没，这就是水平！”孙镇长眉飞色舞，眼睛亮得像两个小灯泡，“什么叫品牌？什么叫议价权？你今天给赵书记上的这一课，比县党校的教授讲得都好！我跟你说，我当时就坐在那，腰杆都挺得比平时直！”
他一边说，一边从后视镜里观察沈铭的表情，期待看到同样的兴奋。
可沈铭只是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像是水面的一圈涟漪，很快就散开了。
孙镇长有些纳闷，这年轻人，怎么一点年轻人的样子都没有？得了这么大的表扬，不该是激动得手舞足蹈才对吗？
“怎么了？还在想刚才那个女娃？”孙镇长试探着问，语气放缓了一些。
沈铭摇了摇头，视线落在车窗外。桑塔纳已经驶出了县城，道路两旁的楼房渐渐被连片的田野和低矮的村庄取代。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给远处的山峦勾勒出一道金边。
“不是。”他开口，声音很平静，“我只是在想，‘青云模式’这四个字，分量不轻。”
孙镇长愣住了。
他还在为得到表扬而沾沾自喜，沈铭却已经在思考这份表扬背后沉甸甸的责任。
孙镇长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换上了一种更为复杂的表情，有欣赏，有感慨，还有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佩。他不再哼歌，车厢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发动机的嗡嗡声和轮胎压过路面的沙沙声。
是啊，青云模式。
这四个字一旦在全县干部大会上叫响，青云镇就不再是那个偏远落后的小乡镇了。它会成为一个标杆，一个范本，无数双眼睛都会盯着这里。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走得更稳，更好。走得好，是理所应当；走得稍有差池，就会成为别人的笑柄。
“你说的对。”孙镇长沉声说道，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这压力，一下子就上来了。”
“有压力是好事。”沈铭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村庄炊烟，“说明我们站的位置更高了，能看到以前看不到的风景，也能做以前做不成的事。”
孙镇长从后视镜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他感觉自己像是开着一艘小渔船出海打渔的船老大，只想打满一船鱼就心满意足。可他船上这个年轻的水手，心里想的却是星辰大海，是如何开辟一条全新的航路。
回到镇政府时，天色已经擦黑。
大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几间办公室还亮着灯。刘闯和李红他们显然还没走，看到孙镇长的车开进来，立刻从办公室里迎了出来，脸上写满了关切和紧张。
“镇长，主任，怎么样？”刘闯第一个冲上来，压着嗓子问。
孙镇长从车上下来，挺直了胸膛，清了清嗓子，脸上恢复了镇长的威严。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大手一挥。
“通知下去，今天晚上，所有参与土豆节的工作人员，镇东头的‘一家亲’饭店，我请客！庆功！”
办公室里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欢呼。
成了！
所有人都明白，这三个字的分量。如果事情不顺，孙镇长回来断然不会是这个态度。
李红的眼睛都红了，她看着沈铭，声音里带着一点点哽咽：“主任，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周凯激动地捶了一下刘闯的胳膊：“我就说嘛！咱们主任出马，一个顶俩！”
看着一张张因为喜悦而生动的脸，沈铭心头也涌上一股暖流。他笑着摆了摆手：“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我可不敢居功。都去准备吧，今晚不醉不归。”
孙镇长被簇拥着去打电话安排酒席了，喧闹的人群也笑着闹着散去，各自准备晚上的庆功宴。
沈铭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扶贫办的办公室里还残留着白天忙碌的气息，桌上散落着一些文件和数据表。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了进来，让他因为一天奔波而有些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他站了一会儿，整理着今天的思绪。从赵书记的召见，到“青云模式”的提出，再到与李娟的偶遇。这一切，像一部快放的电影，在他脑海中闪过。
与李娟的重逢，没有想象中的波澜，更像是在整理旧物时，翻出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看一眼，感慨一下，然后放回箱底，继续自己的人生。
他的未来，在青云镇，在这片他想要改变的土地上。
就在这时，那道冰冷而熟悉的机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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