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从哪里来？”
沈铭的声音不重，像一颗石子，却在扶贫办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砸出了万丈深渊。
刚刚因为拉到五十万赞助而升腾起的热烈空气，瞬间被抽干、冷却，变得稀薄而滞重。刘闯脸上那劫后余生的庆幸笑容僵住了，他看着沈铭，张了张嘴，像是被鱼刺卡住了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五十万的巨款，前一秒还是定心丸，这一秒却成了滚烫的山芋。
周凯刚刚挺直的腰杆又塌了下去，他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目光落在自己那份写满了“宏伟蓝图”的策划案上。那些漂亮的字体，此刻看来，竟像是一句句冰冷的嘲讽。他引以为傲的逻辑和构思，在“人从哪里来”这个最根本的问题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李红刚刚止住的泪意又涌了上来，她紧紧攥着衣角，手心里的汗濡湿了布料。她感觉自己就像坐在一艘刚补好一个洞，却发现船底已经烂穿了的破船上，短暂的希望过后，是更深的绝望。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要不……要不我去找找关系？”刘闯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搓着手，在原地焦躁地踱了两步，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熊。“我认识几个单位的后勤主任，还有武装部那边，食堂人多，让他们帮忙消化一批，能卖一点是一点。”
周凯推了推眼镜，紧锁着眉头补充道：“光靠单位食堂，量太小了，杯水车薪。咱们可以双管齐下，我去找人做几个H5宣传页，在县里的几个本地公众号和论坛上投广告，主打‘爱心助农’，再标上我们那个‘救援行动’的口号，应该能吸引一些县城的居民。”
李红也小声地提议：“我们……我们能不能组织镇上的青年团员和志愿者，周末去县城的几个大小区门口摆摊？一边宣传我们的美食节，一边现场卖土豆，虽然辛苦点，但总比烂在地里强。”
三个人，三个方向，都是他们绞尽脑汁能想到的、最切实际的办法。
沈铭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们。他看着自己这三个已经快被逼到极限的下属，刘闯的办法是传统的人情关系，周凯是常规的互联网营销，李红则是最朴素的群众路线。
每一个办法单拎出来，都不能算错。
可问题是，他们面对的是几万斤即将腐烂的土豆，和一个只剩下几天时间的窗口期。
等三人都说完，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期待与不安交织的沉默。他们都看着沈铭，等着他这个主心骨来做最后的决断。
沈铭端起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苦茶，喝了一口。
“刘哥，”他先看向刘闯，“你找单位食堂，就算对方肯帮忙，采购也要走流程。申请、审批、拨款，一个星期能走下来都是快的。我们等不起。”
刘闯的脸色灰败下去。
沈铭又转向周凯：“在本地公众号投广告，这个思路是对的。但是周凯，你想过没有，一个县城居民，刷到我们的广告，他有多大的可能性，会愿意开上三四十分钟的车，跑到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青云镇，来买几斤土豆？转化率太低了。我们需要的不是几十个、几百个充满爱心的市民，我们需要的是几千个，甚至上万个被‘好玩’、‘有趣’吸引来的游客。”
周凯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颓然地低下了头。他知道，沈铭说的是事实。
最后，沈铭的目光落在李红身上，语气柔和了一些：“李红，你的想法很好，但去小区门口摆摊，一天能卖多少？一百斤？两百斤？我们有几万斤。而且，没有经过审批在小区门口摆摊，被城管看到了，连人带土豆都得给你扣下。到时候，咱们扶贫办就不是‘救援英雄’，是‘占道经营’的反面典型了。”
李红的眼圈一红，委屈地咬住了嘴唇。
沈铭的一番话，像三盆冷水，浇灭了最后三簇火苗。
办公室的气氛，压抑到了冰点。钱在账上，人在眼前，可路，却彻底断了。刘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烦躁地抓着自己本就不多的头发，嘴里念叨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咋办嘛！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土豆都烂了吧！实在不行，我发动我七大姑八大姨，一家买一百斤，吃一年！”
这句带着绝望的玩笑话，没有引来任何笑声，反而让空气更加凝重。
沈铭站起身：“刘哥，李红姐，你们先别灰心。餐馆那边的路子还要继续跑，这是我们美食节的基础，必须拿下。周凯，宣传物料你照常准备，不管最后用什么方法，这些东西都必不可少。”
他把任务布置下去，既是为了稳住军心，也是为了给自己争取一点独处的时间。
“好。”三个人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各自拿起东西，准备出门。
看着他们失魂落魄的背影，沈铭心里也沉甸甸的。他知道，常规的办法，已经走到头了。
现在，只能靠它了。
等到办公室的门被关上，整个空间只剩下他一个人时，沈铭闭上了眼睛，在脑海中发出了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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