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窑火不灭
庆尚北道的冬雾裹着松针味,漫进顺天村的每一道田埂时,金顺礼正跪在自家后院的黏土堆前,手掌贴着湿润的泥土反复揉搓。土块里混着细碎的石英砂,是父亲临终前特意从洛东江畔运来的,指尖碾过颗粒分明的触感,像触摸着 generations 流传的密码。
“阿嬷,这土要揉到什么时候?”十岁的李敏宇蹲在旁边,羽绒服的帽子滑下来遮住半张脸,好奇地看着祖母布满老茧的手。顺礼没抬头,只是把揉成圆柱状的泥条往木板上一放,声音裹着雾气沉沉的:“要让土记住人的温度,就像当年你曾祖父揉给我看的那样。”
顺天村世代以制作瓮器(Onggi)为生,这种韩国传统土锅以红黏土为基,掺进特定比例的砂粒,经千度窑火淬炼后,壁身布满细密气孔,既能让发酵食品呼吸,又能锁住本味。顺礼家的窑口在村后山坡上,黑黢黢的窑门像沉默的巨兽,见证过朝鲜王朝的宫廷订单,也熬过战后物资匮乏的岁月。
父亲去世后,村里只剩顺礼还在坚持古法制作。年轻人都涌向首尔,塑料容器和金属厨具早已取代了笨重的土锅,就连村里的杂货店,也只剩货架角落摆着几个粗糙的仿制品。敏宇的父母在釜山开餐馆,每年只回来一次,每次都会劝她:“阿嬷,把窑封了吧,我们接你去城里享清福。”
顺礼总是摇头。她的案台上还摆着父亲留下的工具:竹制的刮片、木质的拍板,还有一个磨得光滑的陶轮。每天天不亮,她就会把前夜泡好的黏土取出,分成均匀的泥块,再搓成长约一米二、直径四厘米的泥条——这是瓮器制作的基础,长短粗细误差不能超过半厘米,否则烧制时容易开裂。
“你看,”顺礼拿起一根泥条,围着陶轮上的底座慢慢盘绕,“每一圈都要贴紧,就像家人要心连着心。”她用手掌外侧轻轻按压,再用拍板均匀敲打,这道工序叫“ ???”,是让土锅壁厚度一致的关键。敏宇学着祖母的样子拿起小拍板,却总把泥壁敲得坑坑洼洼,顺礼笑着按住他的手:“别急,力道要像春雨打在田埂上,温柔却有韧劲。”
窑火要烧足三天三夜。顺礼会在窑里分层码放土坯,中间留出通风道,再填上松柴和木炭。点火的那天,她会穿上父亲留下的藏青色韩服,在窑前摆上一碗米酒和三块打糕,这是祖辈传下的仪式,祈求窑神保佑器物完好。
火舌舔舐着土坯,窑口冒出的青烟在晨雾中散开。顺礼坐在窑边的石阶上,给敏宇讲起往事:“你曾祖父当年是村里最好的瓮匠,朝鲜王室的御膳房都来订他的土锅,用来腌泡菜、酿酱油。那时候,村里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摆着大大小小的瓮器,秋天腌菜的时节,整个村子都飘着辣白菜的香气。”
敏宇托着下巴听着,目光落在窑口跳动的火焰上。他记得去年暑假,阿嬷用自家土锅做了石锅拌饭,锅底的锅巴金黄酥脆,拌着溏心蛋和五色小菜,那味道比釜山餐馆里的好吃多了。可他当时只顾着玩手机,没仔细看阿嬷制作土锅的过程。
“为什么现在没人用这种土锅了?”敏宇忽然问。顺礼的眼神暗了暗,伸手抚过身边一个已经上釉的小土锅:“因为人们觉得塑料的轻便,金属的耐用,却忘了土锅煮出来的食物,带着大地的味道。你看这瓮器,透气却不漏水,用来发酵食物,时间越久越香,就像日子,慢慢熬才会有滋味。”
第三天傍晚,窑火渐渐熄灭。顺礼让敏宇帮忙,小心地把冷却后的土锅取出。这次烧制的有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器物,最大的是能腌五十斤泡菜的大瓮,最小的是巴掌大的拌饭石锅。顺礼拿起一个石锅,对着光仔细查看,壁身光滑,釉色均匀,没有一丝裂痕,她满意地笑了:“这是窑神保佑,也是土在回应我们的用心。”
敏宇接过一个小土锅,沉甸甸的,手感温润。他忽然发现,土锅内壁有细密的纹路,像阿嬷手掌上的皱纹。“阿嬷,我能把这个带去釜山吗?”他问。顺礼点点头,眼里闪着泪光:“当然可以,让这个土锅替我陪着你,也让你记住,无论走多远,根都在这里。”
寒假结束时,敏宇带着阿嬷做的土锅回到釜山。父母看到土锅,忍不住抱怨:“带这么笨重的东西回来干嘛,占地方又不方便。”敏宇没反驳,只是把土锅珍藏在书桌抽屉里。
开学后,学校举办“传统文化展”,要求每个学生带一件传统手工艺品。敏宇想起了阿嬷的土锅,他把土锅带到学校,还特意准备了一张纸条,写下土锅的制作工艺和历史。
展览那天,敏宇的土锅吸引了很多同学的目光。大家围着土锅,好奇地问这问那,当听说这是纯手工制作、要经过三天三夜烧制时,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老师也特意表扬了敏宇:“这种传统瓮器是韩国文化的瑰宝,我们不能让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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