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老城区的青石板路,被昨夜的雨水浸得发亮,深灰与墨黑交织的色泽里,藏着无数个被岁月磨平的故事褶皱。中药铺“康安堂”就立在这条路的中段,檐角铜铃在穿堂风里轻晃,叮铃——叮铃——声音脆得像刚剥开的冰糖,却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绵长,仿佛能穿透时光,叫醒沉睡的过往。铺子门楣上的木质匾额裂着细缝,“康安堂”三个隶书字被岁月磨得有些发白,可那股子沉实的药香,却像扎了根似的,从匾额的纹路里、从铺子的门窗缝隙中,源源不断地往外溢,萦绕在整条老街上。
铺内,樟木药柜顶天立地,朱红色漆皮斑驳,露出底下浅黄的木色,像是老人脸上褪去妆容的皱纹,每一道都藏着故事。每个抽屉上都贴着泛黄的棉纸标签,“当归”“黄芪”“薄荷”……字迹是用小楷写的,笔画间带着些微的颤抖,那是老中医东方朔年逾八十的手笔。他年轻时写得一手好字,笔锋刚劲有力,可如今,手却再也稳不住了。阳光从雕花窗棂斜切进来,在药柜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尘埃在光柱里慢悠悠地转着圈,像是在跳一支亘古不变的舞蹈。
东方龢正站在药柜前,手里攥着个深棕色的药碾子,碾槽里是晒干的蝉蜕,泛着浅黄的半透明色泽,薄如蝉翼,却又带着几分韧性。她穿着件月白色的棉麻褂子,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上串着的一串沉香珠,每颗珠子都被摩挲得发亮,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她几乎从不离身。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用一根桃木簪子固定,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她碾药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的动作不算熟练,毕竟她原本在城里的医院做护士,只是三个月前,爷爷东方朔的身体越来越差,康安堂没人照看,她才辞了工作,回到这老铺子里,跟着爷爷学抓药、碾药。
“丫头,轻着点碾,这蝉蜕脆,别弄成粉末了。”里屋传来老中医东方朔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沙哑,像被草药熏过的旧纸,还夹杂着几声不易察觉的咳嗽。
东方龢应了声“知道啦,爷爷”,手下的力道轻了些。药碾子在她手里转着圈,发出沙沙——沙沙——的声响,混着窗外的蝉鸣,倒像是某种天然的韵律,将整个铺子都包裹在一种宁静又略带伤感的氛围里。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康”字抽屉的缝隙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亮晶晶的,像是片小珠子。这个“康”字抽屉,爷爷平日里从不允许她碰,说里面放着些重要的老药材,碰不得、动不得。可今天,那亮晶晶的东西实在太惹眼,让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爷爷,这抽屉里是不是有东西?”东方龢放下药碾子,伸手去拉“康”字抽屉。抽屉有些卡,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她用了点力,才“吱呀”一声,伴随着一阵陈旧木料摩擦的声响,将抽屉拉开。
抽屉底层铺着层油纸,油纸上整齐地码着些小包药材,每一包都用麻绳仔细地系着,上面还贴着小小的标签,写着药材的采摘时间和产地。在油纸的角落,果然躺着颗米粒大小的珠子,莹白透亮,像是块小玉石,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伸手捡起珠子,指尖触到油纸下似乎还有硬物,那种触感不同于药材的柔软,带着几分布料的粗糙。她小心翼翼地掀开油纸一看,竟是一撮用红布包着的胎发,红布已经有些褪色,边缘甚至有些磨损,上面用墨笔写着个“康”字,字迹娟秀,带着几分温婉,那是她母亲的笔迹,她绝不会认错。
“这是……”东方龢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指尖微微发颤,手里的珠子差点掉落在地。她记得母亲生前总说,她小时候身体弱,刚出生没几天就大病一场,村里的老中医都说没救了,是爷爷东方朔用了各种名贵药材,才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后来,母亲又听一个云游的老中医说,用孩子的胎发和蝉蜕做药引,能保孩子一生平安。可母亲去世那年,她才十岁,依稀记得母亲的遗物被父亲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她一直以为,那些胎发早就随着母亲的遗物一起化为灰烬了。
“丫头,发什么愣呢?药碾好了吗?”东方朔拄着拐杖从里屋走出来,他穿着件藏青色的对襟褂子,领口别着枚银质的药铃,走路时铃儿轻响,那是他行医几十年的标志。他脸上布满皱纹,像是老树皮一般,却精神矍铄,眼睛亮得像浸在药水里的枸杞,只是脸色比平日里苍白了些。
“爷爷,您看这个。”东方龢把胎发和珠子递过去,声音里带着些微的哽咽,眼眶已经开始泛红。
东方朔接过红布包,手指在“康”字上轻轻摩挲,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眼神渐渐变得悠远,像是穿透了眼前的药柜、墙壁,看到了几十年前的场景。“这是你出生那年,你娘偷偷藏的。那时候你爹生意失败,脾气不好,总说你是个赔钱货,你娘怕你将来有个三长两短,又怕你爹知道了把这东西扔了,就偷偷藏在了这个‘康’字抽屉里,说留着做个念想。”他顿了顿,咳嗽了几声,又道,“这颗珠子,是当年你娘走了几十里山路,去山庙里给你求的平安符,用山泉水泡了七七四十九天,说能安神定惊,保你一辈子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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