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工夫,眨眼就过去了。
下午,我胡乱扒了几口晚饭,对耗子和水生说,有个外地书商弄到了一批湖北过来的地方志,约我晚上碰个头看看货,可能得谈得晚点,甚至熬个夜,让他们别等门。
耗子正拿着块软布,小心翼翼擦拭柜台里那个当镇店之宝的明末青花碗,头也不抬:“行嘞教授,你去你的,店里我俩盯着。早点回来啊,秀秀说了,明天包茴香馅饺子,给你留一大盘。”
水生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像回龙沱的水,看不出波澜,却让我莫名心虚了一下。他低头,继续用那把新磨的小刻刀,对付手里一块黄杨木,木头雏形隐约是只振翅的鸟。
我含糊应了一声,背上那个塞得鼓鼓囊囊、还故意蹭了些灰土做旧的帆布包,转身推门融入了傍晚上海潮湿的空气里。
“三川阁”那块小匾额在身后渐渐模糊,我心里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跟这梅雨季的天气一样,黏糊糊,湿漉漉,甩不脱。
十六铺码头,永远是人声鼎沸,空气里混杂着江水腥气、汗味、机油味还有各种行李包裹散发出的复杂味道。喇叭里播放着各班客轮的启航信息,带着滋滋的电流杂音。扛着大包小包的旅客、吆喝着小贩、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挤作一团。
我挤在人群里,找到第三条趸船。远远就看见赵老六那根“铁钉”似的瘦削身影戳在船头入口处,旁边还站着个人。
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个女的,看着年纪不大,顶多二十七八,个子高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劳动布衣裤,剪了一头利落的短发,脸上没什么表情,跟赵老六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沉默。她脚边放着一个银灰色的铝合金箱子,擦得锃亮,一尘不染,跟她这身朴素打扮有点格格不入。
赵老六看见我,没什么表示,只是递过来一张船票。“三等舱,将就一下。”
我接过船票,薄薄一张纸。看了一眼那女的,她也在看我,眼神锐得像刀子,飞快地从我脸上扫到我那个寒酸的帆布包上,然后面无表情地移开。
“这是阿燕。”赵老六言简意赅。
我冲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阿燕只是下颌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算是回应。好嘛,这团队氛围,开局就透着一股子冰箱冷冻室的味儿。
验票登船,这“东方红”号客轮有些年头了,油漆斑驳,透着股岁月的沧桑感。三等舱在甲板下面,八个铺位一间,空气混浊,光线昏暗。我们进去时,里面已经塞了好几个人,汗味、脚臭味、烟味纠缠在一起,熏得人脑门疼。
赵老六和阿燕的铺位靠门,我的在靠窗的上铺。阿燕把她那宝贝箱子直接塞到了铺位底下,自己则靠坐在铺沿,闭目养神。
赵老六把他那个随身的小挎包放在枕头边,然后摸出那个扁锡壶,抿了一口,也靠在那里不说话。
我把自己摔在铺位上,帆布背包硌在背后,硬邦邦的。听着周围嘈杂的喧闹,闻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气味,看着头顶低矮、有些泛黄起皮的舱顶,心里那点关于“探索未知”的浪漫幻想,瞬间被这硬邦邦的现实砸得粉碎。
这他娘的,就是江湖路。一点也不诗情画意,只有挤、乱、吵,还有前途未卜的茫然。
轮船在低沉的汽笛声中,缓缓驶离了十六铺。透过舷窗,外滩的万国建筑群在暮色中亮起灯火,像一条璀璨的宝石项链。
航程枯燥。第二天白天,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甲板上,靠着栏杆看江水。长江入了江苏段,江面开阔,浑黄的江水奔流不息。赵老六偶尔会出来站一会儿,依旧是那副沉默是金的样子。阿燕则几乎不见人影,要么在舱里守着她的箱子,要么在甲板僻静处做些简单的拉伸活动,像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我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路线,对照着记忆里的水文图,默默推演。这“申宜线”一路要停靠南通、镇江、南京、芜湖、安庆,最后才到九江,路上得耗掉两天多。
到九江码头,已是第二天的傍晚。船靠稳,跳板放下,旅客上下,又是一阵混乱。
赵老六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下船。我和阿燕跟着他,挤过熙攘的人群,出了码头。九江这地方,比上海破落不少,街道两旁多是些老旧的骑楼,路上跑着些破卡车和老式公交车,偶尔能看到一两辆桑塔纳轿车驶过,引得路人侧目。
赵老六在码头出口处站定,摸出包“庐山”烟,点燃,默默抽着,眼睛望着出站的人流。
约莫等了十来分钟,一个身影晃晃悠悠地凑了过来。
这人约莫四十上下,个子不高,精瘦,穿着件皱巴巴的灰色涤卡中山装,领口油腻腻的,脚上一双软底布鞋,沾满了泥点子。他肩上挎着个比我的还破旧的帆布包,鼓鼓囊囊,不知道塞了些什么零碎。脸上堆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眼神却活泛得很,滴溜溜地在我们三个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赵老六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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