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他是人是鬼!”无影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能隔空传音入脑,点破世子根底,知晓我们处境,此约…必须赴。是生路,是死路,闯一闯才知道!”他那能穿透人心的目光扫过众人,“石头,洪哥,守死老宅,寸步不离,外面那些杂碎,敢越雷池一步…杀无赦。忠叔、阿苏、鬼手。随我去鬼市,会一会这位…引魂老鬼。”
子时。帝都城仿佛沉入了墨汁的海洋,唯有鬼市这最肮脏混乱的角落,才在夜色中显露出病态的活力。
幽绿、惨白、暗红的灯火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虫,在狭窄如肠、湿滑黏腻的巷道两侧摇曳。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陈年血腥的锈气、刺鼻药草的辛辣、劣质熏香的甜腻,还有…若有若无的、尸体腐败般的甜腥。两侧低矮歪斜的棚屋或洞穴般的门脸后,影影绰绰,无数双贪婪、麻木、凶戾的眼睛在阴影里无声地窥视着行人,如同伺机而动的鬣狗。
项忠、无影、阿苏、鬼手四人,裹在毫不起眼的灰布斗篷里,如同四道贴着墙根移动的影子。每一步都踏在最不易察觉的角落,气息收敛到极致。鬼市深处,巷道愈发狭窄逼仄,仿佛要挤压掉人最后一丝安全感。终于,在一条几乎被两侧歪斜棚屋挤死的窄巷尽头,他们看到了那点与众不同的灯火。
一盏灯。
孤零零地悬挂在一间低矮得几乎要伏倒的铺子门檐下。灯盏是陈旧的青铜,布满铜绿,造型扭曲诡异,像一只从幽冥探出的鬼手,绝望地托举着一颗凝固的、幽蓝色心脏。那灯焰并非寻常的火光,而是一种凝滞、粘稠的幽蓝,在方寸之地静静燃烧,不摇曳,不扩散,散发着深入骨髓的阴冷。幽蓝的光晕只吝啬地照亮门前尺许之地,再往外便是浓得化不开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灯下,一块朽烂得快要散架的木匾斜挂着,勉强能辨出三个被虫蛀蚀得如同鬼画符的古篆:引魂灯。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从那幽蓝灯火中弥漫出来,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鬼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飞刀。项忠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四周。阿苏的耳朵微微颤动,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无影则完全融入了斗篷的阴影里,气息若有若无。
四人如同受惊的旅人踏入猛兽巢穴,无声地滑入那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门户。
门内,光线更加晦暗。唯有柜台上那盏同样幽蓝的小灯,如同垂死者的眼瞳,提供着微弱到可怜的照明。幽蓝的光线映照下,四壁影影幢幢,仿佛有无数扭曲的鬼影在无声地舞蹈、哀嚎。空气中那股陈年丹砂混合着奇异腐朽草药的味道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直冲脑髓。
柜台后,更深的阴影里,一个佝偻的身影如同凝固的石雕。宽大的灰色斗篷将他完全笼罩,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一个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干橘皮般的下巴。他仿佛与这阴森的环境融为一体,散发着古老而腐朽的气息。
“来了?”一个沙哑、干涩、如同两片锈铁在喉管深处艰难摩擦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这声音并非在空气中传播,而是直接、冰冷地刺入四人的脑海深处。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漠然。
项忠强压下心头的悸动,作为代表,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姿态不卑不亢,声音沉稳:“前辈相召,不敢不来。晚辈项忠,携同伴拜见。世子被困听涛别苑,我等心急如焚,前辈既知世子根底,又言及生死,还请前辈明示迷津!”他的话语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与戒备。
“迷津?”柜台后的阴影里,那老鬼灯似乎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如同夜枭啼哭前的呜咽。“是尔等死期将至而不自知!”沙哑的声音带着穿透灵魂的冰冷和一丝…仿佛洞悉命运轨迹的嘲弄。
“项胤禛那老鬼,把你们世子当成一把绝世凶刀,要借他的手去劈开荆棘,更要借他的血…去喂饱九天之上垂涎的巨口。你们,不过是这把刀旁边,注定要被碾碎的灰尘。”
话音未落,老鬼灯枯槁如鸡爪的手指,在柜台上那幽蓝的灯焰旁,极其随意地轻轻一点。
嗡…!
一声并非来自现实、而是直接在四人神魂深处响起的奇异嗡鸣瞬间炸开!那幽蓝的灯火猛地一颤,随即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骤然暴涨。幽蓝的光线不再是散漫的光晕,而是如同活过来的毒蛇,疯狂地扭曲、拉伸、凝聚。
在四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幽蓝的光焰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飞速勾勒、编织。骨骼、肌肉、衣袍的纹理…一个清晰无比、纤毫毕现的人影,以令人窒息的速度凝聚成型。
灰布旧袍,身形颀长孤峭,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冰寒与锐利——正是被困在听涛别苑静室中的项易!他仿佛正闭目盘坐于蒲团之上,周身气息沉凝如万载寒潭,又似一柄深藏鞘中、却已积蓄了裂天锋芒的绝世凶兵。这并非实体,而是一道由纯粹幽蓝光焰构成的虚影,却逼真得连衣袍的褶皱、眉宇间的疲惫都清晰可见,甚至隐隐散发着一丝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气息。仿佛项易的一缕神魂被强行从遥远的囚笼中投影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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