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齐章捏着那张薄薄的临时工作证,纸张而已,但上面的红印章鲜艳得刺眼。
粮站临时记账员,木齐章。
她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指腹轻轻蹭着凸起的钢印痕迹。
终于,暂时不用下乡了。
院门口传来脚步声,大哥木建国扛着锄头进来,看见她手里的证件,黝黑的脸上露出笑容:
二丫,工作证下来了?
她抬头,难得对大哥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明天就去粮站上班。
木建国放下锄头,粗糙的大手在裤腿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接过工作证:
好,真好。
他翻来覆去地看,像是捧着什么稀罕物,
二丫也有吃商品粮的了。
二哥木建军闻声从屋里窜出来,一把抓过工作证:我看看!
他瞪大眼睛,一天五毛?一个月就是十五块?就比我还少三块五!
二丫,他捏着工作证,语气酸溜溜的,你这活计比我的轻松多了。
木齐章调侃:
二哥,要不咱俩换换?你去粮站记账,我去农机站修拖拉机?
木建军一噎:......那还是算了。
他修拖拉机天天满手油污,哪有记账轻松?
小妹木小丫扒着门框,眼珠子滴溜溜转,凑过来挽住木齐章的手臂:
姐,你以后是不是能领白面了?
木齐章摸了摸她的头:粮站临时工没有白面,只有现金。
木小丫失望地撅起嘴:那......能买糖吗?
能买红头绳吗?
木小丫眼睛一亮:姐最好了!
她蹦蹦跳跳地跑开,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
那姐,你能不能......木小丫眼睛亮晶晶的,给我买根红头绳?
木齐章挑眉:为什么?
李秀英都有!木小丫撅着嘴,她天天显摆,说她姐在供销社上班......
木齐章看着小妹枯黄的头发,心一软:行,明天给你买。
木小丫欢呼一声,又压低声音:姐,我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
前天我看见李婶往咱家鸡窝里扔石子!
木小丫气鼓鼓的,我拿弹弓打她家门了!
木齐章失笑,揉了揉小妹的脑袋:干得好。
大哥木建国反而有些担心妹妹:二丫,粮站活计累不累?
不累,木齐章摇头,就是记记账,核对一下库存。
木建国点点头:那就好。
他顿了顿,又道:要是有人欺负你,跟大哥说。
“对对对,也跟二哥说。”
木齐章心里一暖:
木大柱蹲在院子里修锄头,听见动静抬头:工资得上交。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
木齐章放下碗,粮站临时工没粮票,只有现金。
她声音平静,我想自己留一半。
木大柱的烟袋锅在桌沿敲得梆梆响:反了你了,家里养你这么大,工资全交。
大哥结婚的彩礼钱,是我去年养的三只鸡卖的。
木齐章直视父亲,
二哥的工作,是用我挖的草药换的人情。
她顿了顿,现在我有了工作,留一半不过分。
木建国闷头扒饭,插了句:爸,二丫说得在理。
木建军眼珠一转:就是,我工资都交,她交一半咋了?
木大柱瞪眼:你们,
当家的,王翠花开口,声音轻但坚定,二丫大了,该留点钱。
木大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重重哼了一声:行,一半就一半。
晚饭后,木齐章把李婶举报的事简单说了。
一家人才知道为什么李婶他们被开会,原来根源在自己家。
木大柱手里的锤子哐当砸在铁砧上:
做得好!老李家早就该收拾!
他瞪着眼,下次再敢欺负我闺女,老子打断她儿子的腿。
王翠花在一旁搓玉米,闻言忧心忡忡:
当家的,话不能这么说......邻里邻居的......
屁的邻里!
木大柱吐了口唾沫,那婆娘举报我闺女的时候,想过邻里情分?
王翠花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木齐章看着母亲佝偻的背影,心里发闷。
王翠花这辈子,活得像个影子。
没工作,没地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木大柱是钢铁厂的炉前工,不是什么技术岗,就是出苦力的。
当年他第一次见到王翠花,是在厂里组织的文艺汇演上。
王翠花穿着蓝布褂子,扎着两条麻花辫,站在台上唱《东方红》。
木大柱说,他当时就看傻了。
你妈年轻时候,那叫一个水灵。
木大柱喝多了总爱念叨,
厂里多少小伙子追她,她偏偏跟了我这个穷工人。
可结婚后,日子一天天过,王翠花的美貌被生活磨没了。
没工作,没收入,连生四个孩子,她在木家的地位越来越低。
木建国搓着手:爸,我对象家说了,结婚得有房子。
木大柱闷头抽烟:咱家就两间房,咋整?
确实,木家只有两间矮厢房,一间父母住,一间大哥二哥挤着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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