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罗湖罗家村的每一天,对文云淑和文云义而言,都像是被投入了一个高速旋转的离心机,固有的观念被撕裂、打碎,然后又被新的、充满活力的信息强行重组。
文云义内心的震撼最为剧烈。他蹲在罗家村口,看着那些穿着沾满油污工装、却叼着过滤嘴香烟的年轻仔,他们谈论的不再是田里的收成,而是“订单”、“港纸”(港币)、“流水线”。
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刘家后生,指着自家新建的三层小楼,略带炫耀地说:“义哥,喏,这楼,就是去年搞了半年电子表散件组装挣出来的!比种地强多了!”
文云义摸着口袋里那几块从巴县带来的、准备路上充饥的红苕干,第一次对“劳动创造价值”有了全新的、略带苦涩的理解。
他如饥似渴地向刘家大哥和其他脑子活络的村民请教。
他弄明白了“挂靠”就像是给私人买卖穿上一件“集体”的红马甲,每年交一笔“管理费”,就能享受集体企业的某些政策便利和信誉背书。
他也理解了“集资入股”,就是把大家的钱凑起来干大事,风险共担,利益共享,这比他空想着“带领大家致富”要具体得多,也复杂得多。
这些在内地还属于“摸着石头过河”的模糊概念,在罗家村已经成了许多人实践中摸索出来的生存智慧。
然而,这片热土的阳光背后,阴影也同样清晰。
一天夜里,村外突然传来打斗和叫骂声,第二天才知道是两伙人为了争抢一个香港老板的玩具订单发生了火拼,有人动了刀子。
刘老伯摇着蒲扇,语气平淡地告诫他们:“在这里,胆大能吃肉,但也容易噎着。赚了钱,要懂得藏,更要懂得怎么花。
那些开着摩托车呼啸而过,晚上去歌舞厅一掷千金的,往往是倒得最快的。” 文云义深深记下了这话。
更让他感到无力的是,一次在镇上吃饭,邻桌几个穿着“的确良”衬衫、气度不凡的年轻人,高声谈论着如何通过父亲的关系,拿到某个紧俏物资的“批文”,转手就能赚取数万元。
“那都是干部碗里的肉,”刘家大哥后来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羡慕和更多的敬畏,“我们这种,赚的是辛苦钱、风险钱。”
………………
就在母亲和二舅忙于成人世界的学习和算计时,肖镇这个两岁多的小身体里的成熟灵魂,也在悄然行动。
他学习粤语的速度堪称恐怖,不仅仅是日常用语,连一些本地俚语、特定行话都能迅速掌握并运用。
他会用稚嫩的嗓音对刘家阿婆说:“阿婆,今日个汤好甜啊(今天的汤很好喝)”,也能和村里的半大孩子讨论“公仔纸”(一种印着卡通人物的纸牌)的玩法和收藏价值。
这种超越常理的表现,让他在罗家村赢得了“神童”的美誉,也为他观察这个世界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他央求刘家的大哥哥带他去了传说中的中英街。
站在那条窄窄的、以界碑石为标志的街道上,他感受到的是一种奇异的空间割裂感。
一边是略显灰扑扑但秩序井然的社会主义商铺,另一边则是霓虹闪烁、商品琳琅满目的资本主义商场。
他用文云淑给的外汇券,不仅买了英语、日语教材,还偷偷买了几本香港的时尚杂志和一本繁体字的《亚洲商业周刊》(尽管他大多看不懂,但需要这些作为未来“知识”来源的掩护)。
他知道,知识,尤其是超前于时代的知识,将是这个家庭未来最宝贵的财富。
………………
文云义的思路在现实的冲击和肖镇看似无意、实则关键的点拨下(比如在参观砖厂时,肖镇曾指着轰鸣的制砖机说:“二舅,这个比水牛厉害多咯,一天出的砖,够盖好几间屋吧?”),逐渐清晰。
砖瓦厂!这是连接大哥产业、发挥自家手艺优势、又能带动乡邻的最佳切入点。
他与文云淑进行了一次深夜长谈。
兄妹俩在昏暗的灯光下,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着计算投入、产出、人工、销路。
文云淑展现出了惊人的魄力和商业眼光。她直接抓起刘家的电话(那时罗家村个别富裕户已装了电话),拨通了文家湾的长途。
电话那头,文大路听着女儿在千里之外的描述,心情激荡。他沉默了片刻,只问了一句:“幺妹,你看准了?风险扛得住?”
“爹,我看准了!机会不等人!深圳这边都这样搞!”文云淑语气坚定。
“好!那我明天就去镇上汇款!”文大路撂下电话,连夜和老伴张艳梅一起,再次小心翼翼地启开了那个隐秘的钱窖。二十万现金,被分成几个包裹,由文云仁亲自护送,通过邮局电汇到了深圳。
这笔巨款的流动,在那个年代,本身就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文云义拿着这笔“巨款”,手心都在出汗。
他在刘家大哥的陪同下,奔走于深圳、东莞的机械厂和二手车市场,最终敲定了三套大型机制砖瓦设备和五辆保养尚可的二手日本五十铃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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