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缓步走到窗前,目光落在窗外那方小小的莲池上。晨曦初露,莲叶田田,几尾红鲤悠闲地游弋其间。她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小小的碎石,手腕一扬,石子投入池中,“噗通”一声,惊得那尾最是肥美的红鲤倏地摆尾,迅速潜入水底,荡开一圈混乱的波纹。
“好个‘青丝藏毒’。”她低声自语,声音冷澈如玉珠落盘。
柳氏有个不为人知的习惯,制作精细点心时,总喜欢在摆盘后,用一两根自己的青丝,巧妙地缠绕在点心边缘或碟沿作为装饰,自以为别致风雅。如今看来,这惯用的手法,竟是给那致命的毒药作了最完美的遮掩。那细微的晶莹颗粒,恐怕就是研磨后的毒粉,巧妙地附着在酥皮缝隙与那装饰用的青丝之上。
那日,若她不曾因表兄那封看似巧合的急信离家,若她归家后贪嘴,或是碍于“赔罪”的由头尝上半块……
想到此处,纵然镇定如她,背脊也不由窜上一股森然寒意。这后宅之争,竟已狠毒至斯!
月华初上,清辉遍洒,将沈府的亭台楼阁笼罩在一片朦胧静谧之中。
沈云裳心绪难平,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立在院中的紫藤花架下。紫穗累累,在月色中泛着幽微的紫光,暗香浮动。夜风拂过,带来远处隐约的声响。
是西北方向,凝香馆的位置。
起初是细微的瓷器碎裂声,清脆刺耳。紧接着,女子压抑又尖利的哭骂声顺着风势,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没用的东西!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妥!分明……分明都算计好的……怎会让她躲了过去?!如今打草惊蛇,往后……往后可如何是好……”
是柳氏的声音,带着气急败坏的哭腔,再无平日半分娇柔。
随后,一个刻意压低的、属于男子的嗓音响起,带着几分不耐与斥责,虽听不真切,但那独特的、属于贾世清的阴鸷腔调,沈云裳绝不会错认:
“……急什么?!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这次不成,还有下次……总有机会……她还能次次都这般命大不成?闭嘴,小心隔墙有耳!”
后面的声音愈发低微,终不可闻。
夜风裹挟着这对男女的低语与争吵,如同毒蛇冰凉的信子,悄然掠过粉墙,钻入沈云裳的耳中。果然是他!贾世清,他竟也参与其中!是了,若无他在背后怂恿、出谋划策,甚至提供毒药来源,柳氏纵有歹心,也未必能寻得如此剧毒,行事也未必敢如此狠绝。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按在腰间悬着的一枚翡翠貔貅挂件上。这是今日午后,母亲唤她过去,说是近日心神不宁,特地去庙里为她求来的,说貔貅乃辟邪解毒的瑞兽,定要她随身佩戴。
当时只觉母亲过于担忧,此刻指尖触及那温润微凉的玉质,心中却骤然清明。母亲……或许也察觉到了什么风吹草动,才会以此物相赠,暗中护她周全。
暗影里,紫藤花的枝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沈云裳缓缓勾起唇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出一股冰霜般的凛冽与决绝。
原来这场看似繁华锦绣、实则污秽不堪的“胭脂狱”里,有人为了争宠夺利,为了排除异己,竟连断肠剧毒,都敢化作描眉画目的黛粉,施于这看似无害的吃食之上。
今日她命不该绝,躲过一劫。但此事,绝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柳氏,贾世清……你们既然已亮出了淬毒的獠牙,就莫要怪我,斩草除根!
月色愈浓,沈云裳的身影在花架下伫立良久,方才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那片属于她的、亮着温暖灯光的闺阁。她的背影挺直,如同风雨中悄然绽放的白玉兰,柔韧而不可摧。
夜色,还很长。而这府邸深处的暗斗,方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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