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理了理身上杏子黄的绫裙,临出门前,脚步微顿,又回头望了一眼那碟精致的玫瑰酥。晨光恰好斜斜照射在酥皮表面,映出些许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晶莹颗粒,混杂在糖粉和玫瑰碎瓣之间,像是未融尽的糖霜,又似是别的什么不祥之物。
彩云轩距沈府不过两条街巷,马车辚辚,片刻即至。表兄苏子瑜早已候在门前,见到她,脸上便漾开温煦的笑意。他生得俊雅,性情也温和,与沈家是姑表至亲,自幼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寻常。
然而,进了店内,苏子瑜却并未立刻引她去看料子,而是将她请至内间雅室,命人奉上香茗,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本厚厚的花样本子,竟是拉着她,细细说起了新到的杭绣双面绣的针法、配色与意境,从“喜上眉梢”讲到“凤穿牡丹”,又从“岁寒三友”论到“湖光山色”,滔滔不绝,兴致盎然。
沈云裳起初还有些心不在焉,脑海中不时闪过那碟玫瑰酥和春杏裙摆上的芍药花瓣,但见表兄说得认真,也不好拂了他的意,渐渐也被那些精妙的绣工和雅致的图样所吸引,暂时将府中的烦扰抛在了一边。
这一番细说慢挑,待她选好几匹合心意的绡纱杭绣,结算完毕,已是日头西斜,暮色初染。
苏子瑜亲自送她到门口,看着她登上马车,温言道:“云裳,近日若无事,不妨多出来走走,姑母那边,我也会常去请安说话。”他话语温和,眼神里却似乎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沈云裳心中微暖,点头应下:“多谢表兄挂心,云裳省得。”
马车驶回沈府,角门处正值厨院忙碌之时,仆妇们穿梭往来,准备着晚膳。沈云裳扶着白芷的手下了车,正要往自己院中走去,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不远处的芍药花丛。
暮色四合,花影幢幢。忽见一道熟悉的、略显臃肿的身影,从芍药丛的另一侧一闪而过,脚步匆匆,正是柳氏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周嬷嬷。
周嬷嬷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巧的油纸包,神色有些鬼祟,一边快步走着,一边警惕地四下张望,方向正是往西北角的凝香馆而去。
沈云裳驻足,纤细的眉尖不由微微蹙起。
这周嬷嬷……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府中上下皆知,周嬷嬷的儿子就在城中最大的“济世堂”药铺里做捣药学徒。前两日,她还隐约听下人议论,说那小子手脚不干净,因偷偷藏匿了些许药铺里的乌头,被掌柜发现,狠狠责打了一顿,差点被撵出门去。
乌头……那可是有剧毒之物。虽常用于医治风湿痹痛,但若用量稍过,便是夺命的毒药。
此刻,周嬷嬷这匆匆而行,手中紧攥的油纸包,以及她脸上那掩不住的慌张……这一切,与那碟火候略失、带着苦杏仁味的玫瑰酥,与春杏裙摆上来自东南方向的芍药花瓣,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在她心中勾勒出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轮廓。
她站在原地,晚风拂过,带来芍药馥郁的香气,却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当夜,沈府依旧是一片宁静祥和。
沈云裳并未声张,只如常用了晚膳,看了会儿书,便歇下了。只是躺在床帷之中,听着更漏声声,脑海中却反复思量着日间种种。那碟玫瑰酥依旧原封不动地罩在窗台的素锦布下,像一颗隐藏在暗处的毒瘤,散发着不安的气息。
次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白芷便脚步匆匆地掀帘进来,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
“小姐,不好了!”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昨夜……昨夜不知是哪来的野猫,溜进了院子,竟把窗台上那食盒给扒翻了下来!玫瑰酥撒了一地,今早奴婢去看时,发现……发现竟有两只野猫,就死在墙根底下,七窍……七窍都凝着黑血,样子可怖极了!”
沈云裳正对镜梳妆,闻言,握着玉梳的手微微一滞,指尖透出些许凉意。镜中映出她沉静的容颜,唯有那双清亮的眸子,瞬间锐利如刀。
她放下玉梳,端起手边的茶盏,碧青如玉的瓷盏中,茶汤微漾,涟漪圈圈散开,映出她冷凝的眉眼。
“知道了。”她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去叫沈忠来一趟,小心些,莫要惊动旁人。”
沈忠是府中的老人,更是她已故母亲从娘家带来的心腹家仆,精通些医理,尤其擅辨草药毒物,对她忠心不二。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沈忠便悄无声息地来到院内。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面容朴实,眼神却透着历经世事的精明。他仔细查验了地上狼藉的残渣和那两只死状凄惨的野猫,又用银针、特制的药水反复测试,最终,面色凝重地来到沈云裳面前。
“大小姐,”他沉声道,“残渣与猫口涎中,皆验出了剧毒——是断肠草无疑。此毒毒性极烈,入口封喉,若非……若非大小姐昨日未曾食用,后果不堪设想!”
断肠草。
沈云裳轻轻阖了下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冰封的湖面,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果然……她猜得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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