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寂静之海”的瞬间,艾文感觉自己不再是行走,而是在坠落。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下坠,而是感官与存在感的彻底瓦解。图书馆的墙壁、书架、灯光……一切物质的参照物都消失了。他被无边无际的、粘稠而冰冷的黑暗所包裹。这黑暗并非空无,它是由无数破碎的记忆、凝固的情感、扭曲的知识和湮灭的意识碎片构成的实体。
低语在这里不再是声音,而是直接烙印在灵魂上的信息流。喜悦与绝望,智慧与疯狂,爱与恨,生与死……所有人类乃至非人类曾拥有过的精神活动,都以最原始、最混乱的状态在这里沉浮、搅拌。它们试图涌入艾文的意识,将他同化,变成这黑暗之海中又一个无声的泡沫。
馆长的光芒在身后迅速黯淡、远去,如同风中之烛。那扇门,那个通往“正常”世界的出口,已经消失不见。他被彻底抛入了核心的最深处。
剧痛再次席卷而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他的大脑仿佛要被这无穷无尽的信息撑爆,他的自我意识像暴风雨中的小舟,随时可能倾覆。他感觉自己的记忆正在被剥离,情感正在被稀释,连“艾文”这个存在的概念都开始模糊。
不能放弃!不能在这里被同化!
他想起了馆长的牺牲,想起了自己付出的代价,想起了那线渺茫的生机。
“平衡之印”……“理”……
他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力,在灵魂层面发出无声的呐喊,疯狂地观想那个完美的圆形,那个内部的几何结构,那个悬浮于波浪线上的稳定概念。
一丝微弱的、几乎要被黑暗彻底吞没的银色辉光,在他意识的最核心处艰难地亮起。
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抓住了一根稻草,这丝辉光勉强为他划定了一个极其脆弱的“自我”边界,抵挡着外界疯狂的信息侵蚀。但这还远远不够。仅仅是维持这丝辉光的存在,就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他本已濒临枯竭的精神力。
他必须前进,必须找到核心最中央的那个“基点”,那个一切混乱的起源,也是唯一可能执行“指令”的地方。
在这片没有方向、没有时间概念的黑暗之海中,他只能依靠那丝“平衡之印”的辉光作为罗盘。辉光指向哪里,哪里传来的信息洪流就相对“平静”一些,仿佛那混乱的漩涡中心,反而存在着某种极致的“秩序”悖论。
他“游”动着,或者说,他的意识在向着那个方向艰难地移动。每前进一分,都需要承受难以想象的精神压力。他看到了无数幻象:赵明在黑暗中向他伸出手,眼神空洞;那个小熊玩偶在他耳边发出尖锐的嘲笑;林馆长在光芒中燃烧,化为灰烬;甚至是他自己,变成了一个无面的寂静之民,在书架间永远徘徊……
这些都是核心试图瓦解他意志的攻击。
他紧守心神,无视这些幻象,只是死死锁定着那丝辉光指引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前方的黑暗开始发生变化。不再是纯粹的混乱,而是出现了一种……结构。
无数条由凝固的寂静和沸腾的噪音交织而成的、粗大的“脉络”,如同怪异的神经网络,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通向一个共同的终点——
那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存在”。
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个概念性的奇点。它既是无限小,又是无限大。它不断地向内吞噬着从各方脉络涌来的混乱信息流,同时又不受控制地向外喷吐着被其“消化”后残余的、更加扭曲的“噪音”和“寂静之民”的雏形。它的“表面”布满了不断生灭的痛苦面孔和扭曲符号,散发出一种足以令任何理智存在疯狂的饥饿与痛苦。
这就是“寂静核心”的真面目!一个失控的、自我循环的、永不停歇的信息消化与排泄器官!一个被自身贪婪和痛苦所折磨的、囚禁于牢笼中的古老意识!
艾文感觉自己的意识在这真正的“核心”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仅仅是直视它,就让他灵魂战栗,那丝“平衡之印”的辉光也剧烈地闪烁起来,几乎熄灭。
这就是他需要“安抚”甚至“重置”的对象?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绝望再次攫住了他。
就在他意志即将崩溃的瞬间,黑皮书最后传递给他的那个画面——那个发光的、由无数“平衡之印”演化而成的立体几何结构——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与此同时,核心似乎也察觉到了他这个携带者“异物”的入侵。它那无尽的饥饿感,混合着一丝被挑衅的暴怒,如同海啸般向艾文碾压过来!它要吞噬他,吞噬这个胆敢携带“束缚”概念靠近它的渺小存在!
躲不开,逃不掉!
艾文闭上了眼睛(尽管在这意识层面并无意义)。他放弃了所有抵抗,放弃了所有恐惧,放弃了所有杂念。
他将全部的精神,所有的意识,乃至残存的“自我”,都投入到了对那个立体几何结构的构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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